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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的风,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只剩下沉闷的呜咽,像是被捂住嘴的哭泣。
李灿歪着头,靠在冰凉的窗上。窗外,首尔璀璨的灯火如流萤般飞速倒退,连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带,繁华,却与他再无瓜葛。指间夹着一张最早班前往釜山的KTX车票,薄薄的纸片,却重得快要握不住。目的地那一栏空着,或许终点是哪里,早就无关紧要了。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最后一次亮起,又顽强地暗了下去。最后一点电量耗尽前,屏幕上是那个署名为“SEVENTEEN”的群聊。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三天前,权顺荣发的一个聚餐定位,没有人@他,自然,也不会有人问他来不来。
光灭了。
他也终于彻底沉入一片无声的黑暗。
闭上眼睛,就是三个月前那间熟悉的练习室。空气里还弥漫着汗水与地板蜡混合的、他们最熟悉的味道。那个后辈,叫金玟澈,一个新团的主捧,笑容甜得发腻,眼底却淬着冰冷的毒。他摔倒的姿势那么逼真,在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扶的瞬间,那只冰冷的手如同水蛇般缠上他的手腕,猛地收紧。
监控死角的阴影完美地吞没了他们大半的身影。金玟澈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带着一丝得逞的笑,一字一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李灿前辈,你说,哥哥们会相信谁?”
然后,就是门被猛地撞开的巨响。成员们涌进来,带着刚结束行程的疲惫和关切。几乎在同一瞬间,金玟澈脸上的恶意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惊惧的、破碎的苍白,眼泪蓄满眼眶,要落不落,他捂着根本没有撞到任何东西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灿、灿哥……你为什么推我?我好痛……”
世界,在那一声指控里,彻底失了声。
李灿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填满,磨得生疼,却挤不出一个音节。他缓缓地、一个一个地看向那些熟悉到刻入骨血的脸庞——从94line的哥哥,到同岁的夫胜宽,再到更小的忙内line……他们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疑惑,慢慢转变为一种复杂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种沉默,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具杀伤力。像无数看不见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把他钉在原地,连血液都一寸寸冻成了冰。
最后开口的是崔胜澈,他们的队长,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疲惫,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看着地面:“李灿,道歉吧。”
不是“怎么了”,不是“是不是你”,甚至不是一句疑问。
是“道歉吧”。
十三年的日夜相处,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万人舞台上用力拥抱,在黑暗的练习室里互相支撑着走过的十三年,在那个瞬间,轻飘飘地,碎成了一地齑粉。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原来所谓坚不可摧的信任,根基竟如此浅薄。一阵带着绿茶清香的风,就足以彻底摧垮。
他没有道歉。
他只是沉默地,对着那群沉默的、曾经被他称作“哥哥”和“家人”的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脊背弯下去的弧度,是他最后的尊严。
然后直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走了出去。
后面的日子模糊得像隔了毛玻璃。他亲手解散了运营了快十年的个人站,敲下“谢谢大家,到此为止吧”的公告,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他退掉了所有大大小小的粉丝群和队友群,指尖悬在“退出群聊”的红色按钮上时,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他安静地处理合约,收拾行李,没有告别。公司对外宣称他因身体原因需要无限期静养,粉丝们哭过、闹过、质疑过,最终也被时间和不断涌现的新话题逐渐淹没。
SEVENTEEN的李灿,就像一颗水珠,在最为热烈的夏日,蒸发得无声无息。
首尔,这座承载了他全部青春、梦想与热爱的城市,在车窗外越来越远。
……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许多事情尘埃落定,也足以让一些伤口表面结痂,尽管内里依旧脓血淋漓。
年度颁奖礼,星光熠熠,后台永远是比前台更精彩也更残酷的名利场。艺人们穿梭往来,补妆、寒暄、对流程,空气里昂贵的香水味、发胶味和某种无形的竞争压力混合在一起,织成一张浮华又虚伪的网。
金玟澈最近风头正劲,借着前几个月“SEVENTEEN成员排挤争议”的东风,他所在的团拿到了不少原本落不到他们头上的资源。此刻,他刚结束一段简短的采访,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未散尽的、惹人怜爱的委屈,走向相对僻静的待机通道。
他的经纪人立刻递上水杯,低声说着接下来的行程。
通道拐角,几个熟悉的身影正走过来——是SEVENTEEN的几个人,崔胜澈、全圆佑、夫胜宽,还有李知勋。他们刚结束一场耗尽力气的表演,额发被汗水浸湿,神情里是难以掩饰的倦怠和一种更深沉的麻木。看到金玟澈,他们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打算沉默地擦肩而过。
某种粘稠的、令人不适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金玟澈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极其恶劣的光芒,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得意与嘲讽的笑容。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个东西——一个蓝色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工作证,带子有些发白,照片上的人穿着他们最辉煌时期的打歌服,笑容明亮得刺眼,下面清晰地印着“SEVENTEEN - THE 8 & DINO”的字样。
是李灿以前的工作证。不知怎么落在了公司,又或许,是当初他收拾东西离开时,终究还是遗落了什么。
金玟澈像是抛玩一枚廉价的硬币般,将那承载了另一个人青春与梦想的证件在指尖轻佻地翻转、把玩,对着他经纪人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炫耀,清晰无误地刺破背景的嘈杂,精准地落进那几位刚刚走过、却因这熟悉到刺眼的物件而骤然僵住背影的SEVENTEEN成员耳中。
“啧,那群傻子……真是好骗得可怜。”他嗤笑一声,语气轻慢得像是在谈论什么有趣的笑话,“不过就是蹭他们点热度,随便演了场戏,居然就真把自己家的核心成员给逼走了……真是,省了我们多少事。”
经纪人配合地发出低低的、谄媚的笑声。
金玟澈越发得意,将工作证高高抛起,又接住,指尖恶意地摩挲着照片上李灿灿烂的笑脸:“说起来,还得谢谢李灿前辈那么‘配合’呢,要不是他那么识趣,一声不吭就认了,这戏还没这么圆满收场……”
他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戳破了最后一个虚假的气泡。
戛然而止。
因为一只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手,带着极大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狠厉力道,猛地攥住了他那只正在抛玩工作证的手腕!
金玟澈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抬头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盛满了滔天巨怒和崩溃的眼睛。
崔胜澈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队长的脸色是一种近乎恐怖的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裹挟着地狱般的寒意:“你、刚、才、说、什、么?”
全圆佑站在崔胜澈身后,平日里总是慵懒眯着的眼睛此刻冷得吓人,镜片也挡不住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一动不动地钉死在金玟澈脸上。夫胜宽脸色煞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李知勋则死死盯着那枚在挣扎中晃荡的工作证,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背青筋暴起。
不远处,听到动静的文俊辉、权顺荣他们也正脸色大变地快步赶来。
金玟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腕被攥得剧痛,他试图挣脱,却在崔胜澈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目光里动弹不得,方才的嚣张气焰碎成了最彻底的惊慌与恐惧:“不……不是……前辈,你们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解释?”全圆佑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他上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将金玟澈碾碎,“我们听着。”
然而,这一切迟来的愤怒与对峙,都被通道上方,一个原本应该关闭、此刻却意外亮着红点的摄像头,无声地记录下来。
连同金玟澈之前那番得意忘形的自白,通过某个猝不及防的线路切换,同步投射到了颁奖礼前台,那面巨大的、正在直播的巨型屏幕上。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灯光、镜头、目光,乃至所有人的呼吸,都瞬间聚焦于这后台一角猝不及防撕裂开的、鲜血淋漓、丑陋无比的真相。
巨大的屏幕上,金玟澈惊慌扭曲的脸,SEVENTEEN成员们震怒、崩溃、难以置信的表情,以及那枚被肆意抛玩、属于李灿的工作证,都被无限放大,清晰得残忍。
那一刻,全世界都看到了这场迟到了三个月的、荒谬的审判。
而此刻,飞驰的列车上,李灿靠在窗边,似乎睡着了。晨光微熹,透过车窗,温柔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仿佛想为他驱散一些噩梦的寒意。
他微微蜷缩着身体,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原来……弄丢一个人,可以这样轻易。”**
**“就像指尖的沙,风一吹,就散了,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
首尔的一切喧嚣、泪水、愤怒、崩溃与迟来的、无用的悔恨,都已被这列疾驰的列车,远远地、决绝地抛在身后。
他什么也不知道。
也,再也不需要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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