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地铁》
酸雨连续下了十七年。大地像一块被腐蚀的金属，坑坑洼洼，泛着不祥的油彩。幸存的人类蜷缩在地下，依靠战前修建的地铁网络苟延残喘。隧道里弥漫着铁锈、汗水和绝望的霉味。
林默是7号线的“清道夫”。他的工作是在电力彻底中断前，徒步穿越废弃的隧道，寻找任何可能被遗忘的物资，并标记出尚未完全坍塌的路线。
今天，他头盔上的射灯扫过幽深的隧道，光柱里尘埃飞舞。这条线路已经废弃多年，据说深处连接着一个战前的应急储备点。希望渺茫，但基地里最后一批合成营养膏即将见底，孩子们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隧道壁湿漉漉的，渗着掺有放射性物质的粘稠液体。脚下不时踩到东西，有时是朽烂的骨头，有时是锈蚀的金属。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压得人耳膜生疼，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在无限放大。
忽然，他踢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军用级别的密封箱，半埋在淤泥和碎石里。心脏猛地一跳，林默蹲下身，用匕首费力地撬开已经变形的卡扣。
箱子里没有食物，没有药品。
只有一摞用防水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拆开一层又一层，最终露出来的，是几本彩色图画书。纸张柔软，色彩鲜艳得刺眼。画着蓝天、白云、从未见过的巨大花朵，还有那种叫“太阳”的、传说中温暖明亮的东西。书页间甚至还夹着一朵干枯的小花标本，保持着淡淡的紫色。
林默愣住了。他冒着辐射和坍塌的危险，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补给，找到的却是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
巨大的失落感像隧道里的黑暗一样吞噬了他。他徒劳地翻找箱子，希望能找到一点食物，哪怕是一块过期的压缩饼干。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靠着冰冷潮湿的隧道壁滑坐下来，射灯的光打在图画书上。那抹鲜亮的蓝色，在这个灰暗绝望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脆弱珍贵。
他伸出肮脏的手，犹豫了一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
书里画着一家人坐在草地上野餐。笑容灿烂。
他想起基地里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他们从未见过蓝天，以为世界生来就是钢筋和混凝土的囚笼。他们最大的娱乐，是猜测墙上污渍的形状。
忽然，一种比饥饿更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无比小心地将书重新包裹好，塞进怀里最内侧的口袋，紧贴着胸口。那本硬质的书角硌着他，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隧道深处无边的黑暗，然后果断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步伐比来时更沉重，却也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基地入口的守卫看到他空手而归，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默哥，什么都没找到？”
林默沉默地脱下防护服，摇了摇头。但在通过消毒通道时，他的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那本硬邦邦的书。
他走向孩子们蜷缩的角落。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抬起头，眼睛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大，里面空洞无物。
林默坐下来，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本彩色图画书。
当那从未见过的绚烂色彩展现在眼前时，所有孩子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他们发出细微的抽气声，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指着书上的图画，却不敢真的触碰。
“这……是什么？”一个女孩小声问，指着天上的太阳。
“这是太阳，”林默的声音沙哑，他努力回忆着父亲很久以前告诉他的描述，“它挂在天上，很亮，很暖和。照在身上……就像……就像喝下第一口热水那样。”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那这些呢？”另一个男孩指着绿色的草地。
“是草，是活的植物，能在外面的大地上生长。”
“外面……不是只有酸雨和怪物吗？”
林默没有回答。他翻到下一 page，指着那些灿烂笑着的人：“看，他们不需要戴防毒面具。”
他开始用干涩的嗓音，磕磕绊绊地讲述书里的故事，讲述一个早已消失的世界。孩子们安静地听着，眼睛里闪烁着微光。那一刻，饥饿和辐射似乎暂时被驱散了。
角落里，一个一直闭着眼、气息微弱的小女孩忽然喃喃开口，声音细得像蚊蚋：
“真好看啊……”
林默抬起头，透过基地穹顶冰冷的金属支架，仿佛看到了那个早已死去的、却依然被图画书记录下来的蓝天。
外面，永无止境的酸雨依旧敲打着入口处的闸门，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嗒嗒声。
但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巢穴里，一簇微弱的、名为“记忆”和“想象”的火苗，正试图对抗整个世界的沉沦。
也许他们终究活不下去。 但至少此刻，他们知道了，世界，曾有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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