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橹声与恒星》
第一章：归来之人
王橹杰回到澜城那天，是立春后的第七天。
澜城的春天总是来得迟缓，像一位迟到的老人，拄着拐杖，踩着湿冷的石板路，一步一步地挪进人们的视线。王橹杰站在旧车站的月台上，手里拎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鞋底沾着北方的雪水。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灰蒙蒙的，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旧报纸。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回来。
澜城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老街的梧桐被砍光了，换成了整齐的银杏；他小时候常去的那家“红星电影院”变成了一家奶茶店，门口挂着“打卡圣地”的霓虹灯牌；甚至连他母亲曾工作过的纺织厂，也早在十年前就改成了物流仓库。
他拖着步子，走过一条又一条巷子，像在翻阅一本被撕掉大半的相册。直到他站在“恒星中学”的旧址前，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铁门锈迹斑斑，门楣上的校名已经被红漆刷成了“澜城第三实验小学”。他伸手摸了摸那行字，指尖沾了漆屑，红得像血。
“你找谁？”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沙哑，带着警惕。
王橹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手里拎着一袋外卖，头发有些花白，眼角下垂，像是一只老猫。
“我……”王橹杰顿了顿，“我以前在这儿读书。”
男人眯起眼，打量了他几秒，忽然说：“你是……王橹杰？”
王橹杰一愣。
“你认识我？”
男人笑了，笑得有些苦：“你变化不大。我是陈奕恒。”
那一刻，王橹杰仿佛听见时间在他耳边裂开一道缝。
陈奕恒。
他以为这个名字已经死在了他的记忆里，像一颗沉入湖底的石子，再也浮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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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恒星之下
1999年，恒星中学。
那是王橹杰第一次见陈奕恒。
那天是开学第一天，王橹杰穿着母亲连夜改大的校服，站在教室最后一排，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入学通知书。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老师点他名字时，他紧张得把“橹”读成了“路”，全班哄笑。
只有一个人没笑。
陈奕恒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脸上，像给他镀了一层金。他转过头，看了王橹杰一眼，眼神安静得像一潭水。
那一刻，王橹杰忽然觉得，这个城里孩子，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们真正说话，是在一个月后。
那天王橹杰被高年级的学生堵在厕所门口，说他偷了班费。其实他不过是捡到了那笔钱，还没来得及交上去。那些人推搡他，把他的头按在水龙头下，冷水顺着脖子灌进衣服里，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住手。”
陈奕恒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厕所都安静下来。
“我看见了，”他说，“是他捡的，不是偷的。”
那些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橹杰蹲在地上，浑身湿透，嘴唇发抖。
陈奕恒走过来，递给他一包纸巾。
“你为什么不解释？”
王橹杰没接，只是低声说：“解释了，他们也不会信。”
陈奕恒没再说话，只是在他旁边蹲下，陪他一起把散落的零钱一张张捡起来。
从那天起，他们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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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双生轨迹
王橹杰是从农村考进来的，成绩好，但性格孤僻。陈奕恒是本地人，父母都是医生，家境优渥，成绩中等，却有一种天生的从容。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恒星中学这个交汇点短暂地重叠了三年。
陈奕恒教王橹杰说标准的普通话，带他去图书馆，借给他《挪威的森林》《百年孤独》；王橹杰则帮陈奕恒补数学，熬夜给他整理错题本，用红笔标出“易错点”三个字。
他们一起逃过晚自习，翻墙去操场看星星；一起在雨里奔跑，陈奕恒说：“你听，雨声像不像橹声？”
王橹杰笑了：“你疯了，雨怎么会是橹？”
“就是像。”陈奕恒固执地说，“你在船尾摇橹，水一波一波地荡开，像时间。”
王橹杰没再反驳。他忽然觉得，陈奕恒说的可能是对的。
时间就像一条河，而他们不过是两叶小舟，短暂地并肩，终究要被水流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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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裂缝
高三那年，出事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封情书。
所有人都认为陈奕恒是写给班上一个女生的，被班主任截获。信里没署名，但字迹是陈奕恒的。班主任当众念了那封信，语气讽刺，全班哗然。
女生哭了，陈奕恒脸色苍白，却一句话也没说。
只有王橹杰知道那不是写给女生的。
那是写给他的。
他早在一个月前就看过那封信的草稿，夹在陈奕恒的《飞鸟集》里。他没说什么，只是把那页纸折好，放回原处。
但此刻，他坐在教室里，听着那些嘲笑、起哄、窃窃私语，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放学后，陈奕恒在操场等他。
“你怕了吗？”陈奕恒问。
王橹杰没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王橹杰摇头，却退了一步。
陈奕恒笑了，笑得像哭。
“我明白了。”
第二天，陈奕恒没来上学。
第三天，也没来。
一周后，他转学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王橹杰没再给他写过信，也没再提起他的名字。
他们像两条曾经交汇的河流，终于各自拐弯，奔向不同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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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回声
2010年，王橹杰北大毕业，去了北京一家律所。
2013年，他母亲病重，他回到澜城，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你小时候那个朋友……陈奕恒，来过。”
王橹杰一愣。
“什么时候？”
“你大三那年。他站在门口，没进来，只说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欠你一个道歉。”
王橹杰没说话，只是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
那夜他梦见陈奕恒，站在恒星中学的操场上，背对着他，手里举着一只纸飞机。
他喊他名字，陈奕恒回头，脸却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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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重逢
此刻，他们站在恒星中学的旧址前，隔着十五年的光阴。
陈奕恒老了，眼角有了皱纹，背也微微驼了。
王橹杰却觉得，他眼神没变，还是那么安静，像一潭水。
“你……过得好吗？”王橹杰问。
陈奕恒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结婚了，有个女儿，六岁。”
“恭喜你。”
“你呢？”
“单身。”王橹杰笑了笑，“工作太忙。”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谁也没提那封信，没提那年操场上的雨，没提那些没说出口的告白。
直到陈奕恒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我一直想还给你。”
王橹杰接过，展开——
是那封信。
纸张已经泛黄，字迹却清晰如初。
“亲爱的王橹杰：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有了勇气。
我不是想让你为难，只是想告诉你，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让我想停下来的人。
——陈奕恒”
王橹杰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为什么不寄？”
“我怕你回信。”
“怕我回什么？”
“怕你说……你也一样。”
他们站在旧校门前，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王橹杰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我当时回了呢？”
陈奕恒没回答，只是轻轻抱了他一下。
像那年雨里，他们并肩蹲在厕所门口，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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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橹声与恒星
后来，王橹杰留在了澜城，开了一家小律所，专门打未成年人的官司。
陈奕恒每周都会带女儿来他办公室玩，小女孩叫他“王叔叔”，他笑着应，眼里却藏着一片海。
他们再也没提过那封信。
但有时候，夜深了，王橹杰会梦见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船尾有人摇橹，水声潺潺。
他回头，看见陈奕恒站在星光下，对他说：
“你听，橹声像不像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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