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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恒短文

没有我嗑不动的,只有我不敢写的

——

夜航西飞

【一】

左奇函失踪那天,城市上空正好开始入秋的第一场雾。

凌晨两点零六分,他给我发来最后一条微信:

“如果我死了,别把陈奕恒卷进来。”

十分钟后,他的头像灰掉,像有人拿橡皮在夜空里擦掉了一颗星。

警方记录里,左奇函“高空坠落,排除他杀”。可我知道,他们根本没找到尸体,只在跨江大桥的护栏上捡到他的一只运动鞋,鞋舌内侧用黑色水笔写着——“CYH”。

陈奕恒的缩写。

【二】

我和左奇函认识十五年,和陈奕恒认识十五年零三天。

小学三年级,老师让全班写“我的理想”。左奇函写:我想成为夜晚,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我哭。陈奕恒写:我想成为白天,这样奇函哭的时候,我可以递纸巾。

老师把两篇都贴在后墙,说孩子们真会比喻。

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那不是比喻。

左奇函的父亲左志明是跑长途的,常年不回家,一回来就带酒味和皮带。母亲许婧在百货公司卖化妆品,柜台灯把她的脸照得比实际年龄老十岁。左奇函十二岁那年,许婧终于攒够钱,准备离婚,却在去民政局的路上被一辆无牌面包撞飞。司机逃逸,车牌套牌,案子挂到现在。

葬礼结束那天,左奇函把脸埋在我肩窝里,哭到干呕。陈奕恒站在两米外,手里攥着一包心相印,没敢上前。

后来我们升入市重点初中,陈奕恒他爸捐了一间图书馆,左奇函被分在最后一排。每次月考结束,老班都会用食指敲着成绩单说:

“有的人,拉低了整个班的平均分,还好意思赖在重点班。”

左奇函低着头,后颈的棘突像一排即将折断的钉子。

放学后,陈奕恒把卷子揉成一团,投篮似的丢进垃圾桶,说:

“奇函,我陪你补课。”

左奇函笑,笑得比哭难看:“你图什么?”

陈奕恒想了想,答非所问:“我怕黑。”

【三】

高二分科,左奇函选文,陈奕恒选理,我夹在中间读综合。

那年冬天,学校爆发流感,半个班空着。左奇函因为营养不良,在食堂门口晕倒,额头磕在台阶上,缝了七针。

校医室门口,陈奕恒喘着粗气跑来,手里提着两袋葡萄糖,塑料袋外面结着冰碴。他盯着左奇函额角的纱布,突然伸手,指尖悬在半空,又缩回去。

左奇函先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陈奕恒,你离我远点,算我求你。”

陈奕恒没动。

走廊尽头,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平行线,被地板裂缝强行并在一起,又随时会裂开。

【四】

高考前夜,左志明回来了。

他喝了酒,把左奇函从出租屋拖出来,一路踹到楼道口,骂他是“赔钱货”“丧门星”。邻居报警,警车鸣笛而来,左志明却早跑了。

左奇函坐在台阶上,嘴角裂了,血滴在灰色卫衣前襟,像一朵开败的玫瑰。我递给他冰矿泉水,他摇摇头,目光穿过我,落在后面的陈奕恒身上。

陈奕恒手里攥着准考证,指节发白。

那一晚,我们仨挤在十平米的小旅馆。空调坏了,窗户关不严,风把霓虹灯的声音吹进来,红一下,蓝一下。

左奇函缩在靠窗的床沿,背对众人,肩膀一抖一抖。

陈奕恒坐在地毯上,背抵着床脚,小声背物理公式,声音抖得比左奇函还厉害。

我夹在中间,像一条被潮水拍上岸的鱼,鳃里塞满沙砾,发不出声。

【五】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左奇函失踪了。

邮差喊名字,我冲下楼,看到EMS信封上写着“左奇函”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我跑去出租屋,门没锁,灶台上摆着半锅冷掉的方便面,汤面结了一层油膜。

床上只剩一张纸条:

“别找我,也别让陈奕恒找。”

我把纸条拍照发给陈奕恒,他秒回:

“等我。”

两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出租屋,头发滴水,T恤前后湿透,像刚从水里捞上来。

他盯着那口锅,突然伸手,把锅掀了,汤汁溅在墙壁上,像一幅抽象画。

“他以为他能逃?”陈奕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欠我一条命。”

【六】

我们找了整整一年。

火车站、救助站、地下通道、网吧、工地、甚至殡仪馆。

左奇函像一滴墨掉进长江,眨眼就散了。

陈奕恒去了北京,读航天工程。我走本地师范。

大一暑假,我收到一张明信片,邮戳西宁,正面是青海湖,背面只有一行字:

“我还活着,别告诉陈奕恒。”

字迹是左奇函的,笔画瘦削,像被刀削过。

我拍给陈奕恒,他回了一个定位:北京首都机场T3。

三个小时后,他发来语音,背景是登机广播:

“替我保密,我也欠他一条命。”

【七】

再见面,是去年十二月。

西宁曹家堡机场,零下十八度。

我陪导师做课题调研,出到达厅,看见陈奕恒站在栏杆外,大衣上落满雪。

他比高中时高了五公分,颧骨更锋利,眼神却像被砂轮磨过,钝而沉。

我们坐在机场星巴克,他递给我一张折叠A4,打印着“DNA比对申请表”。

“我找到他了。”

“人呢?”

“在青海湖,”陈奕恒顿了顿,“也可能是尸体。”

【八】

青海湖每年十二月封冻,冰层厚度三十公分以上,能走卡车。

当地牧民说,一个多月前,有个瘦高个男孩,在黑马河乡租了间土坯房,白天帮客栈擦玻璃,晚上在冰面上支三脚架,拍星空。

三天前,暴风雪,气温骤降到零下三十。第二天,客栈老板发现人不见了,三脚架倒在冰面,相机开着延时模式,SD卡里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凌晨两点零六分:

无边雪雾,一座孤零零的桥墩,以及桥墩上一点黑影,像鸟,也像人。

警方搜了两天,只在冰缝下找到一只运动鞋,鞋舌内侧写着“CYH”。

我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高三那个夜晚,左奇函把脸埋在我肩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我死了,别把陈奕恒卷进来。”

原来,他早就写好了结局。

【九】

DNA比对结果要十五个工作日。

等待期间,我和陈奕恒住在黑马河乡,同一间土坯房,左奇函住过的那间。

墙皮脱落,床头刻着一行小字:

“CYH,天亮了。”

陈奕恒每天六点起床,拿锤子凿冰,一凿就是一整天。

我陪在旁边,看冰碴溅到他睫毛上,化成水珠滚下来,不知是汗还是泪。

第七天傍晚,他忽然停下,指着冰面下一团黑影:“看。”

我眯眼,只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却笑了,笑得比哭难看:“是他。”

【十】

警方赶来,凿开冰层,拖上来一只黑色行李箱,里面塞满石头,以及一件灰色卫衣,胸口绣着“市重点”校徽,领口有血迹。

没有遗体。

陈奕恒把卫衣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猫,手指死死攥住袖口,指节泛白。

夜里,我起夜,看见他蹲在冰窟窿旁,把SD卡一张一张往里扔。

“你干什么?”

“还给他。”他声音嘶哑,“他怕冷,我把他留在黑暗里太久了。”

【十一】

回京那天,西宁下雪。

机场广播延误,我们坐在登机口,看跑道尽头一架飞机腾空而起,灯闪两下,消失在云层。

陈奕恒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

“其实那天,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他跳下去。”陈奕恒转头看我,眼眶红得吓人,“在桥边,我追到护栏,他回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松手。”

我喉咙发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我欠他一条命,”陈奕恒继续说,“可他没给我机会还。”

【十二】

飞机穿过云层,舷窗下方是连绵雪山,像被刀削过的浪。

我闭上眼,想起十七岁的左奇函,站在教学楼天台,背对夕阳,张开双臂,对我说:

“如果飞翔是坠落的第一步,那我宁愿从未落地。”

那时我听不懂。

现在我懂了,却宁愿永远不懂。

【十三】

DNA结果出来那天,北京正好下雪。

警方电话通知:

“排除陈奕恒,排除左奇函,未知男性。”

我拿着报告,冲进航天实验室,把结果拍到他面前。

陈奕恒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弯下腰,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剧烈抖动。

窗外,雪越下越大,像有人在天上撕碎无数张考卷,白茫茫一片,干净得残忍。

【十四】

今年九月,学校百年校庆。

老班发来邀请,说图书馆翻新,要给捐赠人办仪式。

我陪陈奕恒回去,礼堂灯火通明,LED屏循环播放杰出校友名单,陈奕恒的名字在第三排,金光闪闪。

仪式结束,我们绕到后墙,找到当年贴“我的理想”的展板,早已泛黄。

左奇函那张被人撕去半角,只剩一行模糊的铅笔字:

“我想成为夜晚。”

陈奕恒伸手,指尖抚过纸面,轻声接下去:

“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我哭。”

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带着桂花香,像十七岁那个哭到干呕的夜晚。

我们站在原地,谁也没说话。

【十五】

夜里,我送他去机场。

安检口前,他忽然转身,把一张登机牌塞给我,目的地:西宁。

“我不欠他了,”他说,“我去把相机捡回来。”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他笑了笑,笑得比哭难看:“这次,换我先松手。”

【十六】

飞机起飞后,我收到他最后一条微信:

“如果哪天你看见我,别叫我的名字,我怕吓到他。”

我抬头,看夜空无边,像一块被熨平的黑布,没有星。

左奇函说过,星星是夜晚的眼泪,落在地上,就成了人。

现在,他们终于回到天上。

——END——

【后记】

写下这些,是在回城的机场大巴。

窗外灯火飞逝,像无数条被拉长的泪。

我打开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是左奇函高二那年拍的:

操场凌晨两点,陈奕恒坐在篮球架下,仰头看月亮,月亮落在他眼底,像一枚未引爆的炸弹。

左奇函把照片命名为《白天》。

如今,照片还在,人却散了。

我终于明白,所谓成长,就是学会在黑暗里辨认方向,然后目送彼此,一前一后,走进更深的夜。

愿夜航的人,不再迷路。

愿迷路的人,还能回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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