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德摩斯提灯的光芒在浓雾与愈发深沉的阴影中摇曳,如同暴风雨中一艘小舟上的孤灯。那稳定而柔和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清晰的空间,将最刺耳的噪音和最尖锐的痛苦低语隔绝在外,形成一道脆弱的心智屏障。然而,光芒之外,那些由淤泥、腐木和痛苦凝聚而成的形骸,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银盐蕨粉灼烧出的伤口处冒着嘶嘶作响的白烟,反而更添了几分狰狞。
艾拉·维斯特背靠着那棵歪倒、树皮剥落的杉树,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如纸。她手中的地质锤微微颤抖,指向最近的那个不断滴淌着的轮廓,但无论是武器还是她所学的任何知识,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的目光无法从那些蠕动的形态上移开,理智在尖叫着否认眼前的一切。
莱恩没有看她,他的全部感知都集中在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和那些形骸的运动模式上。他注意到,这些东西并非盲目地扑来,它们的移动带着一种奇特的粘滞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又或是被某种更深沉、更庞大的意志所驱动——很可能是那块作为源头的“缄默石”。它们的核心是那弥漫的痛苦,物理伤害效果甚微。
“维斯特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提灯光芒内外那令人不安的声场,“注意它们的移动路径。它们似乎…受到地形的引导,或者被那石头吸引。”
他没有说“魔法”或“超自然”,而是用了“地形”和“吸引”这类相对中性的词,试图将艾拉摇摇欲坠的注意力拉回到她可以理解的“观察”框架内。
艾拉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腥味的空气。莱恩的冷静像是一剂强心针。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形骸可怖的细节,而是将视线抬高,快速扫视周围的地面、水流和枯木的分布。
“右…右边那片洼地!”她声音发紧,但带着观察者发现模式时的本能专注,“它们绕开了!那里的泥浆颜色更深,几乎像沥青…还有气泡…”
莱恩目光一扫。果然,右侧一片不大的洼地,泥浆黝黑粘稠,缓慢地冒着不易察觉的气泡,几乎没有形骸从那个方向靠近,它们宁愿稍微绕行。是某种它们厌恶的物质?还是那片地下的结构不同?
“左边,那丛完全枯死的荆棘后面,”艾拉继续急促地说,她的专业素养在极端压力下被激发,“地面似乎更坚实,但它们也从那里绕开…等等,不是绕开,是…避开?那里有什么?”
莱恩瞬间明白了。那片荆棘下的土地,散发出的“痛苦”波动异常微弱,几乎被更大的背景噪音淹没。是银盐蕨粉之前无意中飘落标记的地方?还是天然存在着某种能轻微干扰或“绝缘”这种力量的矿物或地质结构?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硬闯是不可能的,形骸的数量在增加。必须利用环境。
“跟我来,”莱恩低声道,他提起卡德摩斯提灯,光芒随着他的移动而流转,“沿着那片荆棘的边缘,脚步要轻,尽量踩在露出水面的树根或者看起来干硬的地面上。不要看它们,看路。”
他的指令简洁明确。他率先向左侧移动,步伐稳定,提灯的光芒像一把楔子,试图在合围的形骸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光芒边缘,一只形骸嘶吼着试图伸出一条由烂泥和断枝组成的“手臂”,探入光晕范围。在触及光芒的瞬间,那手臂前端猛地一滞,构成它的物质似乎变得更加不稳定,剧烈地蠕动起来,仿佛遇到了极大的阻力,最终又缓慢地、不甘地缩回了阴影里。
提灯无法伤害它们,但能阻碍它们侵入这片稳定的空间。
艾拉紧跟在莱恩身后,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她能感觉到光芒之外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以及那无休止的痛苦低语试图钻进脑海,但提灯的光芒和莱恩沉稳的背影构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她紧紧咬着牙,强迫自己只关注脚下和莱恩指示的路径。
他们沿着那片异常区域的边缘快速移动。形骸们似乎察觉了他们的意图,合围的速度加快,发出更加焦躁和充满恨意的嘶嘶声。前方的雾气中,又有新的轮廓在凝聚。
“来不及完全绕过去了!”艾拉惊惶地低呼。
莱恩脚步未停。他的目光锁定了前方几码外,一块半埋在水洼里、布满青苔的巨石。巨石的另一侧,就是那片颜色异常深邃、冒着气泡的沥青状洼地。
“踩上那块石头,跳到对面去!”莱恩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那边——”
“它们不喜欢那里!快!”
莱恩率先踏上了那块滑腻的石头,转身将提灯尽量伸向艾拉的方向,为她照亮落脚点。光芒摇曳,映照出她惊恐却坚定的脸。
艾拉没有犹豫。她助跑两步,猛地跃起,地质锤都脱手掉进了泥沼。她堪堪落在对面那片黑色洼地的边缘,靴子陷入那粘稠得惊人的泥浆中,几乎拔不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莱恩也轻盈地跃了过来,落地无声。他迅速回身,将提灯指向追来的形骸。
那些东西果然在洼地边缘停了下来。它们焦躁地徘徊着,顶部的裂缝开合,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咆哮,污泥构成的身体不断向光芒的方向试探,却又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最前面的一个甚至试图伸入黑色泥浆,但接触的瞬间就猛地缩回,那部分“肢体”仿佛被轻微溶解了一般,冒着更浓的白烟。
这片黑色的泥沼,以及他们刚刚借助的那片地质结构异常的区域,似乎形成了两道天然的、能够一定程度上阻隔这些痛苦造物的屏障。
暂时安全了。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扭曲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提灯的光芒之外,是无数在雾气和阴影中徘徊蠕动的恐怖轮廓,它们发出的声音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合唱。
艾拉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又看向身边这个异常镇定的年轻“学者”,一个她无法再试图用理性去解释的念头终于浮现。
“阿克莱特先生…”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你…你早就知道…知道我们会遇到…这些,对不对?你那个提灯…那些粉末…”
莱恩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在提灯的光线下显得深不见底。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专注。
“维斯特小姐,”他平静地开口,声音几乎被周围的噪音淹没,却又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有些古老的记载,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这片土地病了,它在流血,而这些东西,是流出的脓疮。”
他的比喻粗粝而准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我们现在就在伤口上。”他补充道,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形骸环绕的黑色岩石空地,以及中央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缄默石”。
“而那块石头,”他轻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很可能就是刺入其中的那根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