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蚀谵妄

那嗤啦……嗤啦…… 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海床上显得格外刺耳，如同用粗糙的石块刮擦着玻璃，一下下敲打在莱恩的神经上。声音来自主沟壑的深处，被扭曲的岩壁放大、回荡，难以分辨具体远近，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沿着那光滑非自然的沟壁，从黑暗的海渊方向向上移动。

潮水回流的沙沙声也从远处传来，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一旦海水重新淹没这片区域，所有的痕迹都将消失，而他也将陷入被动。

莱恩·阿克莱特没有后退。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身体微微下沉，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袖中的“默然者”小刀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他左手悄然探入腰间的皮囊，捏住了一小撮银盐蕨粉混合物。

摩擦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湿滑物体蠕动的、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沟壑边缘的淤泥开始微微颤动，一些小石子滚落下去。

突然，声音停了。

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潮水逼近的微弱声响。

莱恩的瞳孔微微收缩。

下一秒——

一只惨白、浮肿、指间带着明显蹼膜的巨手，猛地从沟壑边缘探出，五指如同铁钩般深深抠进淤泥里！

那手掌大得异乎寻常，皮肤呈现出一种溺水者般的死白色，布满暗绿色的、仿佛苔藓或寄生藻类的斑块，指甲厚实乌黑，边缘锐利。

紧接着，另一只同样的手也扒了上来。

一个扭曲的身影，借着双臂的力量，缓缓从沟壑中爬升上来。

它大致拥有人形的轮廓，但更加高大、佝偻。全身覆盖着那种死白色的、滑腻的皮肤，肌肉虬结却显得异常水肿。头颅光秃无毛，五官扁平而扭曲，一双巨大的、没有眼皮的眼睛如同两颗暗绿色的、浑浊的玻璃球，反射着惨淡的月光，里面没有任何智慧的光芒，只有一种原始的、冰冷的饥饿感。它的嘴巴裂开，露出两排细密、尖锐的牙齿，发出一种低沉的、如同蛙鸣与窒息声混合的咯咯声。

浓烈的、如同堆积了千百年的腐烂海藻和鱼腥的恶臭，扑面而来。

深潜者！

莱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在巴别塔档案中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的种族名称。这些侍奉于古老邪神、栖息于深海与沿海洞穴的杂交族群，是许多沿海恐怖传说的源头。

眼前这个个体，显然是被那异常退潮后暴露的“路径”吸引而来，或者说，是循着路径前来“巡逻”或“狩猎”的。

那深潜者浑浊的绿色眼珠瞬间锁定了莱恩这个闯入者。它发出一声更加响亮的、充满威胁的咯咯声，佝偻的身躯猛地绷紧，强健的后肢蹬地，带着一股腥风，如同一颗惨白的鱼雷般朝着莱恩扑了过来！速度惊人！

莱恩早有准备。在那怪物扑来的瞬间，他侧身滑步，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险险避开那足以撕碎橡木的利爪。同时，左手扬起，闪烁着微光的银盐蕨粉如同一道银色的烟尘，精准地撒向深潜者那张开的、流淌着粘液的大嘴和胸膛。

“嗤——！”

比在邓斯坦时更加剧烈的灼烧声响起！银粉接触到深潜者滑腻皮肤的瞬间，如同强酸般冒起浓密的灰白色烟雾，伴随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深潜者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尖锐嘶鸣，扑击的动作猛地一滞，疯狂地甩动着头部，用爪子抓挠着被灼伤的部位。

莱恩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身形如电，揉身而上，右手袖中的“默然者”小刀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直刺深潜者相对脆弱的脖颈侧面！

然而，这怪物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它虽然吃痛，但战斗本能极其凶悍，粗壮的手臂猛地回扫，乌黑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迎向莱恩的手腕！

莱恩被迫变招，手腕一翻，小刀改刺为格挡！

锵！

一声如同金属交击的脆响！黑曜石刀刃与深潜者坚逾精铁的利爪碰撞，竟溅起了几点火星！巨大的力量传来，莱恩手臂一阵发麻，借势向后飘退数步，卸去力道。

深潜者脖颈处被刀尖划开一道不深的伤口，流出暗绿色的、更加腥臭的粘稠血液。它变得更加狂怒，那双绿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不顾身上的灼伤，再次发出咆哮，四肢着地，以更快的速度冲向莱恩！

与此同时，莱恩敏锐地听到，主沟壑深处，似乎传来了更多……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不止一个！

必须速战速决！

他不再保留。面对再次扑来的深潜者，莱恩没有选择硬拼，而是猛地向侧后方一跃，同时左手迅速取下了腰间的“卡德摩斯”提灯！

嚓！

火柴划亮，点燃灯芯。

柔和而稳定的橘黄色光芒瞬间以提灯为中心扩散开来，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浓重黑暗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光芒亮起的刹那，那狂暴的深潜者如同被无形的墙壁阻挡，冲势猛地一滞！它发出一声混杂着痛苦与极度厌恶的嘶吼，那双浑浊的绿色眼睛在光芒的照射下显得更加不适，它抬起爪子遮挡光线，动作明显变得迟缓而犹豫，仿佛这温暖的光芒对它而言是致命的毒药！

莱恩稳站于光晕中心，一手持提灯，一手反握“默然者”小刀。提灯的光芒不仅提供了防护，似乎也一定程度上干扰了这深海生物感知环境的方式。

沟壑深处的爬行声变得急促，似乎同伴的受挫激怒了它们。

而潮水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冰冷的海水已经开始漫上远处的海床，用不了多久就会淹没这里！

莱恩眼神一凛。他不能恋战。

他对着那在光芒边缘焦躁徘徊的深潜者，用一种低沉、古老、蕴含着奇异力量的语调，吐出了一个简短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音节。

那音节仿佛带着某种震慑灵魂的力量，空气似乎都随之振动了一下。

深潜者的动作猛地僵住，绿色的眼珠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超越野兽愤怒的、近乎恐惧的神色！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哀鸣，竟然不再试图攻击，而是猛地转身，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狼狈不堪地跳回了那条主沟壑，溅起一片泥水，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沟壑里其他的爬行声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存在过。

莱恩没有追击。他迅速收起提灯（光芒熄灭的瞬间，周围的黑暗和压迫感似乎瞬间回流），看了一眼已经蔓延到百米之外的潮水，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码头的方向疾奔。

他的脚步在湿滑的淤泥上留下清晰的印记，但很快就被涌上的潮水抹去。

当他重新踏上坚固的码头木板时，回头望去，那片暴露的海床正在被灰绿色的海水迅速吞噬，那些巨大的、非自然的几何沟壑、挣扎的痕迹、以及深潜者留下的腥臭，一切都将再次被掩埋在深邃的海水之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恶臭，以及意识深处那冰冷的召唤余韵，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激烈的遭遇并非幻觉。

莱恩·阿克莱特站在码头上，浑身湿冷，气息微喘。冰蓝色的眼眸望着那片恢复“正常”的、波涛起伏的海面，深邃无比。

潮蚀谵妄……不仅仅是在梦中。

它们，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