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碎颅者峡谷的阴影,重新置身于灼热阳光下,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骆驼不安的响鼻打破寂静。伊萨脸上的血色迟迟没有恢复,他时不时紧张地回头望向峡谷入口,仿佛那幽暗的洞口随时会吐出什么可怖之物。
莱恩·阿克莱特则显得冷静许多,尽管他的心脏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他低头看着自己之前触碰过那粗糙图腾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滑腻感,以及那股非人精神的细微刺痛。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小块软布,仔细擦拭着手指,直到那异样感彻底消失。
“我们得回砂岩堡。”伊萨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但强行镇定了下来,“必须把这里的事情告诉长老们……那些石头,那个标记……沙民已经很久没有留下这么……这么完整的‘讯息’了。”
“讯息?”莱恩捕捉到这个词。
伊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把骨头摆成那样,留下那个东西……这不是随意的。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标记领地,或者警告。它们在告诉我们,这片峡谷,甚至是更广阔的区域,是它们的‘猎场’。”
莱恩回想起那具被拧断骨骼的白骨,以及图腾上疑似干涸的血迹。“它们猎食人类?”
“不全是……”伊萨的眼神有些复杂,恐惧中混杂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敬畏,“老人们说,沙民不需要像我们一样吃喝。它们猎取的是……别的东西。也许是生命最后的恐惧,也许是灵魂的碎片,或者……仅仅是某种它们感兴趣的‘形态’或‘记忆’。没人真正知道。”
猎取恐惧、灵魂或记忆?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概念性的掠食,与已知的实体截然不同。莱恩心中疑窦丛生,这片沙海隐藏的秘密,似乎比预想的更加诡异。
他们没有再多做停留,骑上骆驼,沿着来路快速返回。回程的路上,伊萨比去时更加沉默和警惕,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停下来,仔细聆听风声,观察沙丘的走势和阴影的变化。
当砂岩堡那低矮的土坯房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伊萨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直接返回驼铃旅社,而是带着莱恩,径直走向镇子中心一处看起来相对宽敞、由厚重石块垒成的建筑前。这里是砂岩堡长老们议事的地方。
伊萨让莱恩在外面稍等,自己快步走了进去。没过多久,他和几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眼神锐利而疲惫的老人一起走了出来。
长老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莱恩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忧虑。其中一位最为年长、手持一根镶嵌着沙漠玛瑙的权杖的老者,用沙哑的声音开口,直接对伊萨说道:“你确定?在碎颅者深处?还留下了‘标记’?”
伊萨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从峡谷带回的那根粗糙、沾染暗褐污渍的图腾双手呈上。“就在白骨旁边,哈吉姆长老。我亲眼所见,这位学者先生也可以作证。”
被称为哈吉姆的长老接过图腾,枯瘦的手指抚摸着那粗糙的捆扎和污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他与其他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沉重的气氛。
“外乡人,”哈吉姆长老将目光转向莱恩,语气严肃,“伊萨说你是研究土地和历史的学者。你对我们遇到的……东西,有什么看法?”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一种长期与危险共存所形成的、对任何异常都绝不放过警惕的敏锐。
莱恩保持着学者的镇定,略一沉吟,用符合身份的语气回答:“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现象。岩壁中的低语,像是环境的记忆回声。而那些白骨和……这个标记,”他指了指图腾,“则显示出一种非自然的、带有明确意图的行为模式。它们似乎与这片沙海本身有着深刻的联系,不同于任何已知的生物或文明痕迹。”
他的回答谨慎而客观,既没有透露巴别塔的相关信息,也准确描述了事实。
哈吉姆长老盯着莱恩看了几秒,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真实性与价值。最终,他缓缓叹了口气,皱纹深刻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与无奈:“沙民……它们才是这片沙海真正的主人,比我们,比任何绿洲都要古老。我们只是……被容忍的暂居者。它们平时沉睡,或者游荡在沙海最深处,但每当风季提前,或者星象出现特定变化时,它们就会变得活跃。”
“它们想要什么?”莱恩问道。
“没人知道。”另一位长老摇头,声音干涩,“有时它们只是留下标记,有时会带走牲畜,极少数时候……会带走人。就像你们在峡谷里看到的。我们无法沟通,无法理解,只能躲避,用祖先传下来的规矩和禁忌,尽量不去触怒它们。”
用禁忌和规矩来规避危险,这是一种原始而无奈的生存智慧。莱恩能感觉到,这些长老们对沙民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且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无法对抗、只能顺从的自然力量。
“最近,它们活动的范围在扩大,”哈吉姆长老忧心忡忡地补充道,“不仅仅在碎颅者,泣妇岩那边,也有人听到了比以往更清晰的哭声,甚至有人在‘流浪者之丘’附近看到了不该存在的……绿洲幻影。”
绿洲幻影?莱恩想起了伊萨之前提到的,沙海会“模仿”和“播放”记忆。
“我们需要知道它们活跃的原因,”莱恩说道,语气带着研究者的探究,“也许是地质变化,也许是气候异常,或者其他我们尚未察觉的因素。找到原因,或许能找到与它们……共存,或者至少减少冲突的方法。”
他的话听起来合乎逻辑,也符合他“学者”的身份。长老们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无声的交流。
最终,哈吉姆长老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外乡人。一味的恐惧和躲避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你真的有能力,并且愿意冒险……泣妇岩,或许是下一个值得探查的地方。那里的‘哭声’,最近变得……格外不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莱恩,“但那里比碎颅者更危险。哭声本身就能勾走魂魄,而且……据说沙民在那里出现的频率更高。”
泣妇岩。悲伤的烙印,召唤迷失者的哭声,沙民频繁出没。
这无疑是一个更加明确,也更加危险的“锁孔”。
“我会考虑您的建议,哈吉姆长老。”莱恩微微颔首,“在做好准备之后。”
离开长老议事处,伊萨跟着莱恩回到了驼铃旅社。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你真的要去泣妇岩?”伊萨在房间里压低声音问道,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兴奋。
“那是下一个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莱恩平静地回答,整理着行囊中的装备,检查着银粉的存量。
伊萨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好!我跟你去!虽然那鬼地方我平时绕着走,但……如果真能弄清楚沙民想干什么,或许以后我们就不用再活得这么提心吊胆了!”他的冒险精神和对未知的好奇,似乎暂时压倒了恐惧。
莱恩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一个熟悉地形和传说的本地向导,在那种地方至关重要。
“我们需要准备更多东西,”伊萨开始盘算起来,“特别是对付‘哭声’的……光靠塞住耳朵可能不够。我知道镇子里有个老家伙,他或许有些祖传的土法子……”
就在伊萨絮絮叨叨地计划着准备工作时,莱恩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沙海。
碎颅者峡谷的低语,沙民的非人标记,泣妇岩的悲伤召唤……这片寂灭沙洲正在变得越来越“活跃”。而这一切,似乎都与那提前来临的、带着特殊旋律的风季,以及哈吉姆长老隐约提到的“星象变化”有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枚冰冷的、只是普通装饰的蓝色灵摆。卡斯珀先生,如果您还在,会如何看待这片被古老存在和悲伤记忆缠绕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