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还有无处不在的、细微的沙粒摩擦感。
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渊底部艰难上浮的溺水者,一点点重新凝聚。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粗糙硌人的岩石,而非记忆中那散发着沉静力量的黑色石台。随后是嗅觉,一股混合着岩石粉尘、陈旧腐朽气息以及……淡淡血腥味的空气钻入鼻腔。
莱恩·阿克莱特猛地睁开双眼,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尤其是脑海深处那仿佛被犁过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高耸、嶙峋、在微弱天光下呈现出暗红色的岩壁,狭窄而扭曲的通道,以及从岩壁孔洞中传来的、那如同无数亡魂絮语般的低沉呜咽。
碎颅者峡谷。
他不是应该在泣妇岩那座苏醒的石台上吗?怎么会回到这里?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虚弱无力,精神层面的创伤远未恢复,每一次集中意念都如同在撕裂伤口。他勉强支撑起上半身,靠在一块冰冷的岩壁上,急促地喘息着。
环顾四周,峡谷内光线昏暗,似乎正值黎明或黄昏。他正身处一条狭窄的侧道内,相对隐蔽。他迅速检查自身:衣物破损严重,沾满沙尘和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主要是他自己七窍流血留下的),那柄至关重要的黑色手杖不知所踪,行囊倒是还在身边,里面的水壶空了一半,干粮所剩无几,那包银盐蕨粉几乎见底。
伊萨……石台……苏醒的沙海意志……引导石台力量……最后的意识沉沦……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带着令人心悸的余波。他成功了,暂时激活了石台,逼退了沙民,但代价是他自己彻底失去了意识。那么,是谁,或者什么,将他从泣妇岩带到了几十里外的碎颅者峡谷?
是沙民?它们有能力进行这种精确的移动吗?还是……那座石台本身的力量,在他昏迷后,出于某种机制将他“传送”到了这个相对“安全”的、它影响范围之内的边缘地带?又或者……是那苏醒的沙海意志,在石台力量被激活后,改变了策略,将他这个“变数”驱逐到了外围?
无数疑问盘旋在脑海,却没有答案。
他尝试调动感知,探查周围环境。精神触须如同受损的蛛网,延伸出去便传来剧痛,反馈回来的信息也模糊不清。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碎颅者峡谷内的“低语”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它们不再仅仅是杂乱无章的悲伤或疯狂,其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新的、更加焦躁和警惕的意味,仿佛整个峡谷的“意识”都因为泣妇岩发生的一切而被惊动、被触怒。
而且,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很新鲜。
他心中警兆忽生,强忍着不适,更加仔细地感知。血腥味来自他侧前方不远处,一个被几块巨石半掩住的角落。
他悄无声息地挪动身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角落。
绕过巨石,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角落里,躺着两具尸体。
看衣着,是本地人的打扮,很可能是猎人或者胆大的探险者。他们的死状极其凄惨——身体如同被巨大的力量拧成了麻花,骨骼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断裂,内脏和鲜血溅满了周围的岩石。他们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痛苦,眼睛瞪得滚圆,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而在他们扭曲的尸体旁边,同样用碎石块粗糙地摆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人形轮廓。与之前发现的白骨旁的标记如出一辙,充满了非人的、模仿的恶意。
“沙民”……它们在这里活动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莱恩的心沉了下去。泣妇岩的变故,显然已经影响到了外围区域。这些原本可能只是游荡在峡谷深处的“沙民”,似乎变得更加活跃,更加……具有攻击性。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碎颅者峡谷已经不再是他之前认知中的那个相对“边缘”的地带了。失去了手杖,精神重创,体力不支,他留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着现状。首要任务是恢复一定的行动力和自保能力。他拿出水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水,滋润干裂冒火的喉咙,又掰下一小块干粮,艰难地咽了下去。食物和水分稍微缓解了身体的虚弱感,但精神的疲惫和创伤依旧沉重。
他看了一眼那几乎空了的银粉包,将其小心收好。这点粉末,恐怕连一只沙民都难以阻挡了。
现在,他唯一的“武器”,或许只剩下他这具历经锤炼的身体,以及……他那虽然受创,但依旧异于常人的精神本质。
他回忆起在泣妇岩石台上,最后时刻引导石台力量的感觉。那并非依靠某种外物或咒文,而是纯粹的精神共鸣与意志的投射。或许……在这种绝境下,他只能更多地依赖自身了。
他闭上眼睛,尝试进入那种极度专注、引导精神力的状态。剧痛立刻袭来,如同有无数根针在刺扎他的大脑。但他没有放弃,如同一个重伤的士兵在擦拭自己唯一还能使用的武器,他耐心地、一点点地梳理着混乱的精神力,试图重新建立起对自身意识的掌控。
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峡谷中的低语如同背景噪音,不断干扰着他。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腔。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他终于感觉到对精神的掌控恢复了一丝。虽然远未达到正常水平,但至少那种随时会崩溃的感觉减弱了。
他睁开眼,眼神依旧疲惫,但多了几分锐利。他必须趁着天色未彻底黑暗,找到离开峡谷的路。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和对地势的观察,选择了一条看似能够通往峡谷外围的路径。他舍弃了大部分不必要的负重,只带上仅剩的水和干粮,以及那包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途的银粉。
然后,他拄着一根从旁边捡来的、相对结实的枯树枝作为临时手杖,迈开了虚浮却坚定的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沙土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充满呜咽的峡谷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尽量贴近岩壁的阴影行走,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耳朵竖起着,捕捉着风中任何不和谐的动静。
低语声在他耳边萦绕,时而像是叹息,时而像是诅咒。他能感觉到,那些声音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移动,变得更加密集,更加……具有指向性。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正透过岩壁的孔洞,注视着他这个艰难跋涉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