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沙洲

夜色深沉，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沙丘。莱恩·阿克莱特紧紧攥着男孩小卡冰凉的手，拼尽全力在沙地上奔跑。身后，那片原本死寂的砂岩堡方向，传来了模糊却充满恶意的喧嚣——不是厮杀声，而是某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数人梦呓般的低沉嚎叫，混杂着一种像是沙粒高速摩擦的诡异声响，正快速逼近。

小卡吓得几乎脚不沾地，全凭莱恩拖着跑，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叶子。莱恩自己的情况也糟透了。胸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喉咙干得冒烟，脑袋更是像被重锤反复敲打过，嗡嗡作响，视线时不时就会模糊一下。他全凭一股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让这孩子死在这里的狠劲在撑着。

他记得泣妇岩的方向，记得那片如同噩梦般的红色岩林。现在，那里不再是逃离的目标，反而成了唯一可能藏身、或者说，唯一可能存在一线生机的地方——因为那里有那座奇怪的黑色石台。

“快！再快点！”莱恩嘶哑地催促着，更像是给自己打气。他不敢回头，能感觉到冰冷的、带着沙尘的气息已经喷到了后颈。

他们一头扎进了岩林入口的黑暗中。里面比外面更冷，光线几乎完全被扭曲高耸的岩壁吞噬，只有零星几缕惨淡的星光从头顶裂隙漏下，勾勒出嶙峋怪石如同鬼怪般的轮廓。那女人哭泣的声音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不再是遥远的哀怨，而是近在咫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悲泣，在狭窄的通道里反复回荡，折磨着人的神经。

“这边！”莱恩凭着上次逃出来时的模糊记忆，拉着小卡在迷宫般的通道里左冲右突。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松软的沙土，好几次他都差点摔倒。小卡更是跌跌撞撞，膝盖和手肘早就磕破了，但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身后的追兵也涌入了岩林。那些被控制的镇民移动时发出沉闷、杂沓的脚步声，而“沙魂”们则几乎无声无息，只能听到沙粒流动的细微窸窣声，以及那股子冰冷的、仿佛能冻僵骨髓的寒意紧紧追随着。

莱恩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知道这样乱跑不是办法，他们很快就会被堵住。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有石台的谷地！

突然，前方一个拐角处，猛地闪出两个身影！是镇民，一男一女，眼神空洞，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张着双臂就扑了过来，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莱恩想也没想，猛地将小卡拉到身后，自己则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向那个男性镇民！同时抬起一脚，踹向旁边那个女人的小腿！

“砰！”男人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女人则惨叫一声，抱着小腿滚倒在地。莱恩自己也被反震得手臂发麻，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不敢恋战，拉起吓呆了的小卡，从两人中间的空隙猛冲过去。

这只是开始。越往里走，遇到的阻碍就越多。有时是三五成群的镇民麻木地挡在路上，有时是“沙魂”那流淌的阴影从岩壁中突然渗出，伸出冰冷的、由沙粒构成的手臂抓挠。莱恩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反应——推、撞、躲、闪，偶尔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过去。他身上添了不少新伤，衣服被撕扯得更破，汗水、血水和沙土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小卡在这个过程中反而变得异常沉默和配合，他紧紧跟着莱恩，甚至在莱恩被一个镇民从后面抱住时，捡起一块尖石狠狠砸向了那镇民的手臂，帮莱恩挣脱了出来。

“谢了。”莱恩喘着粗气说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们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拐了多少个弯。莱恩只凭着一股模糊的方向感和对那哭泣声源的判断在前进。体力正在飞速流逝，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上心头。

就在他感觉双腿如同灌铅，快要迈不动步子时，前方通道的尽头，隐约透出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以及那块巨大、暗红的泣妇岩轮廓！

到了！那个谷地！

然而，希望刚升起，就被更大的绝望压了下去。

只见谷地的入口处，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被控制的镇民，他们肩并着肩，组成了一道厚实的人墙，完全堵死了去路。而在这些人墙的前方，那个须发皆白的巴德尔长老，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洞的眼睛“望”着莱恩和小卡冲来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身后，追兵也已经逼近，堵住了退路。

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莱恩停下脚步，将小卡护在身后，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前方那片黑压压的、如同傀儡般的人群，又看了看身后通道里那些逐渐清晰的、扭曲的沙影和镇民。

无路可逃了。

巴德尔长老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莱恩和小卡，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发出那个直接印入脑海的、干涩扭曲的声音：

“献给……沙海之心……”

随着他话音落下，前后左右的镇民和沙魂，如同收到了最终指令，同时发出了低沉的非人嚎叫和沙粒摩擦的嘶鸣，如同决堤的潮水，朝着中间这两个渺小的身影，汹涌扑来！

莱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将小卡推向旁边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石缝隙，嘶吼道：“进去！躲好！别出来！”

然后，他转过身，背靠着岩壁，面对着那汹涌而来的、物理与精神双重意义上的毁灭浪潮，握紧了手中刚刚捡起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

能撑多久是多久。

至少，要让那孩子多活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