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偶遇

沈星辰把最后一本《文艺复兴雕塑研究》插进书架第三层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书脊上凸起的烫金字体，细微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沈家老宅，妈妈给她买的第一本绘本——封面也是这样的烫金工艺，摸起来像阳光落在手上的温度。她轻轻按了按书脊，确认书本放稳，才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Elowen对着电脑屏幕打字的声音，指尖划过触控板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秋天落在窗台上的落叶声。Liora刚从图书馆回来，帆布包的带子被书撑得有些变形，她进门时带起一阵晚风，混着外面香樟树的清香，吹散了宿舍里沉闷的空气。

“收拾完了？”Elowen率先抬起身，浅栗色卷发随着动作晃了晃，发梢别着的银色星星发卡反射出细碎的光，“正好，带你逛逛校园吧。总闷在宿舍里，容易错过些有意思的地方——你知道吗？艺术楼后面有片小花园，种了不少绣球花，这个季节开得正好，粉的、蓝的堆在一起，像打翻了调色盘。”

Liora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把帆布包放在椅子上，从里面掏出借来的《货币银行学》，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确实该走走。斯坦福的傍晚很舒服，主草坪那边风凉，常有学生带乐器过去演奏。上周我还碰到个拉小提琴的男生，选的曲子是《沉思》，站在夕阳里拉琴的样子，连风都好像变慢了。”

沈星辰看着两人认真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下午整理行李时，她不小心把妈妈留下的书签撒了一地，Elowen没说话，只是蹲下来帮她一张张分类，还细心地用纸巾擦去书签上的灰尘；Liora则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打印纸，是她整理的“选课避坑指南”，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教授的讲课风格、作业量，甚至连考试重点都圈了出来。

“好啊，”沈星辰点点头，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刚好趁机认认路，省得下次又像下午那样，在郁金香花园里绕了三圈还没找到商学院。”

这句话逗得Elowen和Liora都笑了。Elowen关掉电脑，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浅灰色外套，递给沈星辰一件米白色的：“傍晚风会凉，这件给你穿，我记得你刚才整理行李时，没带太厚的外套。”她边走边介绍，“从宿舍到主草坪要经过艺术楼，楼下最近摆了学生的雕塑展，有个叫《记忆与时间》的作品，用旧钟表零件拼的，时针和分针都断了，却偏偏指着下午三点——听说作者是想表达‘被定格的瞬间’，挺有想法的。”

Liora也补充道：“再往前是钟楼，傍晚六点会敲钟，声音沉得像能传到云里去。上次我在图书馆赶论文，听到钟声时刚好写完最后一段，感觉像收到了‘可以休息’的信号。对了，主草坪旁边就是篮球场，每天这个点篮球队训练结束，偶尔会有友谊赛，他们队里有几个打得确实不错，尤其是金融系的Yuchuan，上次我路过看了会儿，他传球时几乎不用看队友，就能精准送到对方手里，投篮的准度也很亮眼，三分球十投九中。”提到“Yuchuan”，沈星辰指尖微顿，想起下午撞到的那个穿深蓝色球衣的男生——高挺的鼻梁、利落的下颌线，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他很厉害吗？”沈星辰随口问了句，目光落在路边的香樟树上，叶子被夕阳照得透亮，像涂了层蜡。

“算校园里小有名气的吧，”Elowen耸耸肩，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主要是打球风格稳，不张扬，不像有些男生，进个球就到处炫耀。加上他平时话少，总是独来独往，显得挺有距离感。不过听说他专业课成绩也不错，上次金融系的期中排名，他在前五，不像有些体育好的学生，成绩一塌糊涂。”

三人穿过小路，夕阳把树影拉得很长，落在石板路上，像铺了层碎金。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学生经过，车铃“叮铃”响一声，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艺术楼楼下的雕塑展果然很热闹，几个学生围着作品讨论，有人拿着笔记本记录，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沈星辰站在那件《记忆与时间》前看了会儿，旧钟表的外壳生了锈，指针断口处还留着磨损的痕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沈家老宅，妈妈房间里那台永远慢五分钟的座钟——妈妈说，慢五分钟是为了“让生活多一点缓冲的时间”。

“走吧，钟楼要敲钟了。”Liora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17:59，她拉了拉沈星辰的胳膊，“再不走就赶不上听第一声钟响了。”

刚走到主草坪边，钟楼的钟声准时响起，“铛——铛——”的声音慢悠悠地荡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草坪上散落着几群学生，有人铺着野餐垫看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有人围坐在一起讨论课题，手里拿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个女生抱着吉他轻轻弹唱，旋律温柔得像晚风，歌词里唱着“夕阳下的影子，都在说‘别走’”。

“往这边走，能看到篮球场。”Elowen指了指右侧的岔路，那里种着一片郁金香，粉的、黄的、紫的，开得正盛，香气随着风飘过来，甜丝丝的。

绕过一片郁金香花丛，篮球场的轮廓渐渐清晰。场边的观众席上坐了些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学生，偶尔有人为场上的进球欢呼。场里正进行着一场小规模的友谊赛，拍球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男生们的喊声混在一起，很有活力，像夏天的雷雨，来得热烈又直接。

沈星辰跟着Elowen和Liora站在观众席边缘，刚看了两分钟，就看到一个穿深蓝色球衣的身影从场边的长椅上站起来——是Yuchuan。

他显然刚结束高强度训练，球衣后背的号码“7”被汗水浸得有些深，贴在背上勾勒出紧实的背部线条。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饱满的额角，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指尖捏着瓶口，慢慢拧开，瓶盖“咔嗒”响了一声，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很清晰，脖颈处的皮肤被夕阳照得泛着浅淡的粉色，还挂着未干的汗珠。

旁边的队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在调侃他“刚才最后一个三分球投偏了，居然会失手”，他微微点头，嘴角抿成一条淡线，没多说话，只是把旁边的矿泉水瓶递了过去，让对方喝了一口。他的眼神落在场上的比赛上，很平静，像在看一场和自己无关的电影，偶尔场上出现传球失误，他也只是轻轻皱下眉，很快又舒展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球衣袖口的磨损边——那是长期训练磨出来的痕迹，边缘已经有些起球。

“果然在这儿。”Liora轻声说，“他好像不太喜欢凑热闹，训练结束要么直接去器材室收拾东西，要么就坐在旁边看会儿，很少加入这种轻松的友谊赛。上次我跟我Elowen来，他也是这样，坐了半小时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连队友喊他一起去买水都没应。”

她的目光落在Yuchuan身上，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穿着球衣的样子比下午更清晰，肩宽腰窄的线条被布料衬得很明显，手臂自然垂在身侧时，能看到小臂上隐约的肌肉线条，是长期打球练出来的紧实感。夕阳落在他的侧脸，把下颌线的阴影拉得很长，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像平静的湖面，没有一点波澜，却又好像藏着什么。

这双眼睛……沈星辰皱了皱眉，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小时候画册里的插画人物？又或者是路边见过的某只猫？她搜遍记忆的角落，想到了跟着爷爷来沈家做客的小男生们，想到了幼儿园里扎着羊角辫的同学，甚至想到了邻居家会弹钢琴的哥哥，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的眼睛，能和眼前这双眼睛完全重合——那双眼睛里的平静，太成熟了，不像同龄人该有的样子。

“我们去那边长椅坐会儿吧，吉他声听得更清楚。”Elowen拉了拉她的胳膊，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那个弹吉他的女生还在唱，旋律换成了一首更轻快的英文歌，歌词里重复着“sunset and you”。

沈星辰刚要转身，就看到Yuchuan也从观众席上站起来，拿起放在长椅上的黑色运动背包——背包上挂着一个篮球形状的钥匙扣，上面刻着“7”号，和他球衣号码一致。他把矿泉水瓶塞进背包侧袋，动作很利落，然后弯腰拎起放在地上的白色毛巾，搭在肩上，似乎准备离开。他的脚步迈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石板路的缝隙上，像是在无意识地数着步数，球衣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露出一点腰线。

他走的方向，刚好和她们要去的长椅方向重合。

两人距离渐渐拉近，沈星辰下意识地往Elowen身边靠了靠，心里有点紧张——毕竟下午刚撞过人家现在又偶遇，总觉得有点尴尬。

沈星辰刚要跟着Elowen转身走向长椅，耳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声，紧接着就是篮球破空的“呼呼”声——场上传球的男生力道没收住，篮球径直偏离轨迹，朝着她的后背砸过来。

她浑身一僵，刚要下意识往前躲，身体却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Elowen和Liora在她两侧，只看到篮球飞过来的影子，惊得张大了嘴，连提醒的话都没喊出口。

就在这一瞬间，Yuchuan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身跨步，猛地挡在了沈星辰身后。他的动作很快，深蓝色球衣的衣角还在空中飘着，后背就结结实实挨了篮球一下。“嘭”的闷响清晰可闻，篮球被弹开滚到旁边的草坪上，而他的身体只是微微晃了晃，脚步却没动。

“小心。”他的声音带着点刚做完动作的滞涩，尾音轻轻落在风里。

沈星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回头，刚好撞进Yuchuan垂下来的目光里。他的额角还挂着训练后的汗珠，眉头微蹙着，显然刚才那一撞力道不小。她能清晰看到他后背球衣被篮球砸出的浅印，心里猛地一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你、你怎么样？”

场上的男生早就慌了，连忙跑过来道歉：“Yuchuan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传球太急了，没看到这边有人！”

Yuchuan没回头，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球捡走，目光依旧落在沈星辰脸上，语气比刚才沉了些，却带着明显的确认意味：“你没事吧？没碰到你吧？”。沈星辰摇摇头，视线忍不住盯着他的后背，语气里带着点着急：“我没事，可是你刚才被砸到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不用。”Yuchuan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动作很自然，像是在缓解刚才的撞击感，“打球常被砸，习惯了。”

Elowen和Liora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围上来。Elowen拉着沈星辰上下看了一圈，确认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转头对Yuchuan说：“学长你也太厉害了吧！刚才那一下反应也太快了，幸好你挡在星辰前面，不然她肯定要被砸疼了！”

Liora也跟着点头，语气里满是感激：“真的太谢谢你了！刚才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多亏了你。”

沈星辰看着Yuchuan依旧紧绷的侧脸，心里的歉意更浓了：“真的很抱歉，都怪我站在这里没注意……你的背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去医务室擦点药吧？”

Yuchuan拎起地上的背包，把搭在肩上的毛巾往脖子上又绕了一圈，遮住了后颈的皮肤。他摇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确认她确实没受惊吓，然后转身往操场出口走：“走了。”

深蓝色的球衣在夕阳下渐渐走远，后背的“7”号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沈星辰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刚才活动肩膀的动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

“星辰，你刚才都快吓傻了吧？”Elowen拍了拍她的胳膊，“不过Yuchuan学长也太靠谱了，平时看着冷冷的，关键时候这么够意思。”

Liora也笑着说：“可不是嘛！以前只听说他打球厉害，没想到还这么细心。你今天这运气，说出去都没人信——刚认识就被学长‘英雄救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