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沈星辰严格遵循着Yuchuan和欧弘毅的指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照常上课，去图书馆预习金融系的课程，和Elowen、Liora说笑打闹，仿佛一切如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弦始终紧绷着，每一次手机的提示音都能让她心跳加速。
Yuchuan的效率极高。不到四十八小时，他就通过加密通道发来了一套复杂的操作指南和一个访问密钥。那是一个位于境外服务器、经过多重加密的虚拟空间——“死信箱”。界面简洁到近乎简陋，只有几个标着代号的文件夹，如「流水-待分析」、「架构-追踪」、「加州-线索」。沈星辰尝试着按照指南登录，复杂的验证流程让她直观地感受到了其中的份量和安全级别。
她将访问方式和基本规则通过一次看似偶然的“路过”，用记忆中的方式告诉了欧叔叔（在一次短暂的咖啡馆“偶遇”中，她将写有关键信息的纸条夹在借给欧叔叔的一本书里）。
欧弘毅那边的行动也悄无声息地展开了。他没有直接联系沈星辰，但“死信箱”里那个标注着「架构-追踪」的文件夹，在两天后出现了第一个加密文档。沈星辰没有权限打开，但她知道，那是欧叔叔开始向“启明”深处挖掘的标志。
同时，她自己也没闲着。她利用一切课余时间，疯狂汲取着公司治理、证券法、关联交易规则方面的知识。Yuchuan偶尔会在她查阅资料陷入瓶颈时，看似无意地指点一两句，或者推荐一两篇极其精准的判例或论文，总能让她茅塞顿开。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无需多言，却能精准地推进着同一件事。
然而，平静之下也有涟漪。
一天傍晚，沈星辰从图书馆出来，正好撞见Yuchuan和阿哲，还有一个之前篮球场见过的短发男生。
“嘿，星辰学妹！”阿哲一如既往的热情，“又泡图书馆？你也太拼了吧！”
沈星辰笑了笑：“提前预习一下金融的课程。”
“厉害厉害！”阿哲竖起大拇指，随即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沉默的Yuchuan，“诶，Yuchuan，你看星辰学妹这么努力，咱们是不是该组个学习局，带带学妹啊？”
Yuchuan瞥了他一眼，没接话，目光落在沈星辰抱着的《公司金融》上，淡淡问：“看到第几章了？”
“第十章，资本结构决策。”沈星辰回答。
“MM定理的假设前提很重要，后续很多争论都基于此。”他言简意赅地点了一句。
“嗯，我注意到了，正觉得有些地方有点绕。”沈星辰点头。
两人之间这种旁人完全插不进去的专业对话让阿哲夸张地捂胸口：“完了完了，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走了走了，打球去！”他拉着另一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原地只剩下沈星辰和Yuchuan。气氛微微有些微妙。
“谢谢学长。”沈星辰轻声道。
“顺手。”Yuchuan移开目光，“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沈星辰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他顿了顿，“注意安全。有任何不对劲，立刻联系我。”他说完，冲她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也转身离开了。
沈星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Yuchuan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他那边发现了什么潜在的危险？
沈星辰发现自己去图书馆金融区的频率越来越高，而Yuchuan似乎也总在那里。有时在不远处的隔间，两人并无太多交流，但一种无声的默契悄然形成。
有时她遇到难以理解的概念，蹙眉思索时，一抬头，往往会发现Yuchuan的目光刚好从她这边掠过。偶尔，他会极其自然地走过她的桌旁，放下本书或期刊，恰好翻到能解答她疑惑的那一页，或者在她去倒水的间隙，她的笔记本上会多出一行简短的、一针见血的批注。
这种心照不宣的帮助让她进步神速，却也让她心底的疑虑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
他为什么这么帮她？
仅仅是因为热心肠？可他对旁人分明是疏离甚至冷漠的。因为她是金融新手？斯坦福的金融新手不止她一个。因为那次她请他吃了冰淇淋？那更像个玩笑。
他们非亲非故，甚至算不上朋友。他却从挡球、拿书，到解答难题，再到如今卷入她家如此复杂危险的斗争，提供技术、思路甚至安全保障。这早已超出了普通学长学妹，甚至一般朋友的界限。
他图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反复盘旋，越来越清晰。尤其是在他提醒她“注意安全”之后，这种疑虑达到了顶峰。他似乎知道她正处在某种潜在的危险中。
这天傍晚，图书馆窗外的天空染满了橘红色的晚霞。阅览区的人渐渐稀少。沈星辰整理好书本站起身，恰好Yuchuan也刚从他的隔间出来，两人在过道相遇。
“要走了？”Yuchuan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嗯。”沈星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再憋在心里。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那双深褐色的、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学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Yuchuan脚步微顿，看向她：“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沈星辰鼓起勇气，将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从最开始到现在，你帮了我太多太多，甚至……包括我家里的这些麻烦事。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还提醒我要小心。”
Yuchuan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他愣了一下，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被触动的回忆，甚至有一瞬间的……慌乱？虽然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几乎让沈星辰以为是错觉。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投向窗外那片绚烂的晚霞，侧脸在霞光中显得有些朦胧。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书页翻动的声音。
就在沈星辰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看沈星辰，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地透出一丝落寞和沉重。
沈星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图书馆高大的书架之间，心里的疑问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以后就会知道？
这是什么答案？这更像是一个承诺，或者说，一个等待被揭开的谜底。
他果然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原因，他似乎现在还不想说，或者不能说。
这个认知让沈星辰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一方面，确认对方并非毫无缘由的奉献让她稍稍安心；另一方面，这未知的原因又像一团新的迷雾笼罩在前方。
她带着满腹的疑惑走出图书馆。晚风吹拂，稍微驱散了一些心头的滞闷。无论原因是什么，至少目前，Yuchuan的帮助是真实且至关重要的。她只能将这份疑虑暂时压下，专注于眼前迫在眉睫的斗争。
沈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江振庭的心情却远不如加州的阳光那般明媚。
董事会临时会议的通知已经正式发出，就在三天后。赵董那边态度异常坚决，联合了另外两位较为独立的董事，明确要求他就南城地块与启明资本的合作事宜进行详细说明，并提供初步的尽调报告。
“妈的！这几个老不死的！”江振庭狠狠地将会议通知摔在桌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对面的林薇，“你确定消息没有泄露？赵建国怎么会突然盯得这么紧？”
林薇也是眉头紧锁：“我反复确认过了，我们这边的人嘴巴都很严。周铭那边我也让人暗中盯着了，没什么异常举动，每天就是按时上下班，处理些日常事务。会不会……真的是赵建国自己嗅到了什么？他在业内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可能！”江振庭断然否定，“‘启明’的架构做得天衣无缝，没有内鬼，他不可能查到核心的东西！除非……”他眼中闪过一丝疑狐，“除非是那边出了问题？”他意指美国。
林薇迟疑了一下：“星辰？她一个学生，能有这本事？而且我们的人汇报，她最近一切正常，就是学习，没什么特别。”
“一切正常？”江振庭冷笑，“有时候，‘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别忘了，她可是沈曼卿的女儿！她骨子里流着沈家的血！”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在办公室里踱步：“给我想办法，再盯紧一点！看看她最近到底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还有那个王妈！”他猛地停下脚步，“我总觉得这老东西最近太安分了，安分得让人心里发毛！让管家再去‘提醒’她一下，让她牢牢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好，我这就去安排。”林薇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沈家老宅的佣人房里，王妈正对着窗外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沈星辰小时候和母亲的合影。自从上次冒险打了那个越洋电话后，她一直提心吊胆，但又带着一丝期盼。
房门被轻轻敲响，管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
“王妈，夫人让你去一趟储藏室，把老夫人以前那些旧瓷器整理一下，清点清楚，说是可能要处理掉。”管家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妈心里咯噔一下。老夫人的旧瓷器？那很多都是沈曼卿母亲的嫁妆，也是沈曼卿生前很珍视的东西。林薇这个时候让她去整理，还要处理掉？这分明是又一次的警告和敲打。
她默默地跟着管家来到阴暗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蒙尘的旧物，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管家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口，看着她开始动手整理，慢悠悠地开口：“王妈，在沈家待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最清楚，这个家现在是谁说了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心里得有杆秤。安分守己，才能长长久久地待下去，你说是不是？”
王妈背对着管家，整理瓷器的动作微微一顿，手指攥紧了一个冰凉的花瓶脖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愤和恐惧，低声回答：“管家说的是，我明白。”
“明白就好。”管家哼了一声，“好好干吧，夫人等着清单呢。”
管家离开后，储藏室里只剩下王妈一个人。她看着满屋承载着回忆的旧物，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无声地落在积满灰尘的木箱上。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小心，更隐忍。为了小姐，也为了……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帕罗奥图的欧家书房，灯火通明至深夜。
欧弘毅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国际股权关系图谱，一个个离岸公司的名字通过错综复杂的箭头连接起来。苏婉茹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和屏幕上那些令人心悸的线索。
“查到了……”欧弘毅忽然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冰冷的怒意，“通过开曼群岛一层三层壳公司的追溯，最终指向了一个在维京群岛注册的单一股东公司，股东名字虽然是个化名，但资金流出的最终目的地账户……其中一个关联账户的开户行就在加州旧金山，而且与江振庭多年前一次来美考察时秘密开设的一个私人账户有过小额、试探性的资金往来记录。”
苏婉茹立刻坐直了身体：“能确定吗？”
“间接证据链很强，但还需要更直接的、能够呈堂的证据。”欧弘毅揉了揉太阳穴，“江振庭很狡猾，资金流动极其隐蔽，而且中间隔了太多层，并且利用了加密货币进行了部分洗白。但这已经是一个重大突破。更重要的是，”他切换了一个界面，“我的人在进行线下排查时，发现林薇的一个远房表弟，去年突然在纳帕谷购入了一处价值不菲的葡萄酒庄园，资金来源不明。而收购时间，恰好在沈氏集团一笔海外投资款划出后不久。”
苏婉茹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简直……肆无忌惮！”
“贪婪会让人疯狂。”欧弘毅眼神冰冷，“把这些初步发现，加密后存进‘死信箱’。Yuchuan那孩子应该能用他的技术手段，顺着这些线索找到更坚实的证据。”
他熟练地将资料打包加密，上传至指定的文件夹。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快了，”他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苏婉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就快能拨开迷雾了。曼卿，再等等……再等一下，我就能替你和星辰，讨回一些公道了。”
苏婉茹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摩着紧绷的肩膀，无声地给予支持。书房里只剩下服务器轻微的运行声，以及两人沉重而坚定的呼吸。
暗流在太平洋两岸汹涌澎湃，每一方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加速运行，朝着那个即将到来的碰撞点，无可避免地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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