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台常客

广播：“欢迎新生来到城南二中……”早秋的风裹着梧桐叶的碎响钻进巷子，学校旁那条逼仄的老巷里，昏黄的光都绕着墙根走，只有墙缝里渗出来的一点天光，勉强勾勒出靠在砖墙上的男生轮廓——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兜帽压得低，指尖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烟蒂上的火星在昏暗里一明一暗，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巷子里常年堆着旧纸箱，空气里飘着霉味和烟味混在一起的古怪气息，走近了才看清，那男生是城南二中隔壁校的江吴，正歪着头刷手机，脚边已经落了三四个烟蒂。

江屿攥着拳站在巷口，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昨天江吴故意把他的作业本藏进操场的灌木丛，害他被数学老师罚站了整节课，今天一早就拉着发小蹲在这儿，总算把人等着了。他身边的发小叫陈默，跟他同院长大，两人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此刻正靠在巷口的老槐树上，胳膊肘撞了撞江屿：“确定是他？别认错人再惹麻烦。”江屿没回头，声音沉得像块石头：“错不了，昨天他衣服上沾的槐树叶，跟这树上的一模一样。”

脚步声踩过碎石子，江吴总算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眼，看见江屿时，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把烟蒂往地上一碾：“哟，这不是江屿吗？怎么，昨天罚站没罚够，今天来这儿找存在感？”“你说呢？”江屿的声音刚落，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江屿已经攥着江吴的衣领，一拳砸了上去——那拳没留力，江吴“哎哟”一声往后倒，后脑勺撞在砖墙上，疼得龇牙咧嘴。

“江屿！还有旁边那个！别跑！”巷口突然传来教导主任标志性的大嗓门，江屿心里咯噔一下，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胡国民来了。身后的周轩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拽着江屿的胳膊就往巷外跑：“愣着干嘛？老胡的自行车都停巷口了！”江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回头瞪了周轩一眼：“我艹，周轩你特么真狗！不知道先喊我一声？”周轩头也不回，跑得飞快：“喊你？等你把人揍爽了，咱们俩都得被老胡拉去教工区写检查！”

两人疯跑着穿过两条街，周轩熟门熟路拐进一条窄胡同，江屿跟在后面，等跑出胡同口，早没了周轩的影子。“啧，人呢？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妈的。”江屿扶着墙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脑门上。他掏出口袋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来周轩的消息：Y：[你特么跑哪去了？] 他刚想打字骂回去，周轩的消息又弹了出来：Z：[我翻墙都进学校了，操场集合的广播都响了，你赶紧的！]

江屿看了眼时间，离集合只剩五分钟。他绕到学校后墙，那墙不高，墙根堆着几个旧轮胎，是学生们翻墙的“老据点”。他踩着轮胎往上爬，校服外套被墙头上的碎玻璃勾破个小口也没在意，刚跳进学校，就听见操场方向传来广播声：“请高一新生，高二高三的同学请到操场集合，新生入学演讲即将开始。”

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像一片整齐的海洋。江屿猫着腰想往高二（4）班的队伍里钻，刚走到操场边缘，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喊：“江屿！！！”他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就看见胡国民顶着那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挺着啤酒肚朝他走来，脸上的肉都因为生气而抖动。江屿在心里骂了句“我艹，跑不掉了”，只能站在原地等着挨训。

不远处的颁奖台上，A市重点高中的“高中理科精英奖”颁奖刚结束，获奖的学生们穿着笔挺的校服，胸前别着奖章，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站着。而在操场最左边的角落，胡国民已经指着江屿的鼻子开始批评：“你看看你！这都记过多少次了？停学也停了，处分也受了，怎么就不长记性？你看看这身衣服，裤脚卷那么高，上衣领口敞着，像啥？有没有个学生的样子！”

江屿的班主任庄妍就站在旁边，穿着素色的连衣裙，手里还拿着班级名册。自从接手高二（4）班，她基本每周都要因为江屿被胡国民一起批评，此刻只能轻轻拉了拉江屿的胳膊，示意他别顶嘴。可胡国民的话没停：“要不是我得暂时替叶主任管理德育，我都恨不得把你家长天天请来！每周一就在台上给我丢脸，你让我把脸搁哪去？前几天刚批评完你翻墙，今天又在外面打架，我早晚要被你气死！”

“那就去呗，又没人拦着你。”江屿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刚好被胡国民听见。胡国民气得脸都红了，刚想发作，庄妍赶紧打圆场：“胡主任，您别生气，江屿他不是故意的，我回头好好说他。现在学生们都在集合，我先去管理班级的纪律了。”说着，她朝江屿使了个眼色，江屿趁机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怕被胡国民拽回去。

走到高二（4）班的队伍里，江屿找了个后排的位置站定，抬头看向颁奖台——台上站着个身材修长的男生，穿着跟他一样的蓝白校服，却显得格外挺拔。那是陆璟桁，城南二中的年级第一，不仅长得眉清目秀，每次考试都霸占年级榜首，是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范本”。此刻他正拿着演讲稿，准备给新生演讲。

“……为新生讲话。”陆璟桁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清晰又温和。他低头看了眼演讲稿，一字一句地念着：“在我们城南二中，师生之间当以真诚相待，同学之间当以互助为友……”台下的江屿听得直撇嘴，不屑地别过头，跟旁边的陈默小声吐槽：“切，每次讲来讲去都这一两句话，真特么无聊。他就不能说点新鲜的？比如怎么逃过老胡的检查，或者操场后墙哪个位置翻墙最安全？”陈默憋着笑，赶紧推了他一把：“你小声点，小心被老胡听见，又要加检讨字数。”

江屿刚想反驳，就听见陆璟桁说：“好，本次新生入校的演讲结束。”操场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江屿这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有3000多字的检讨没写——上周翻墙去网吧，被胡国民抓了现行，罚他这周一带检讨上台念。

台上的陆璟桁走下来，手里还攥着那份演讲稿，跟正要往台上走的江屿擦肩而过。两人一个穿着整洁的校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个裤脚卷着，衣领敞着，头发乱糟糟的，活脱脱两个极端。路过时，陆璟桁似乎看了江屿一眼，江屿却没在意，满脑子都是“3000字检讨怎么凑字数”。

他拿着那张写满潦草字迹的检讨纸，站在演讲台边，深吸一口气。台下的胡国民正盯着他，眼神像要把他看穿。江屿的字是全校出了名的潦草，歪歪扭扭的，像一群爬动的小虫子，真正能看懂的人没几个。胡国民盯了他的检讨纸半天，才勉强认出开头：“我向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

江屿清了清嗓子，刚想念，就听见胡国民在台下喊：“声音大点！念清楚点！别跟蚊子叫似的！”江屿翻了个白眼，只能提高音量。其实他早习惯了——从高一开始，他就是周一演讲台的常客，基本每周一都会被胡国民拎上台念检讨，有时候是因为打架，有时候是因为翻墙，有时候甚至只是因为上课偷吃零食被抓。台下的同学早就见怪不怪，甚至有人在下面偷偷笑，江屿却不在乎，反正念完检讨，下周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他江屿的字典里，就没有“安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