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知肚明,张极留下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眼线,
早已被朱志鑫不露痕迹地清理替换。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朝着城西的方向疾驰,周围的景物越来越偏僻,灯火逐渐稀疏。
最终,它悄无声息地停在一栋完全隐没于大片梧桐树林深处的现代风格宅邸前。
这里没有张极精心打造的婚房里那种暖黄色的、旨在营造温馨氛围的灯光,没有缠绕攀附在墙垣上的浪漫玫瑰藤蔓。
只有冷灰色的、线条利落的大理石外墙,以及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整栋建筑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座沉默矗立的、散发着寒气的冰雕宫殿,疏离而孤高。
厚重的金属大门无声地向内开启。
朱志鑫就站在玄关处,身上穿着一套宽松的黑色丝质家居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他手里竟然还握着一只素雅的白瓷茶壶,壶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他看到我的瞬间,那双总是蕴藏着桀骜与冰冷的眼眸,像是骤然被投入石子的寒潭,层层冰面迅速碎裂、融化,漾开一圈圈难以抑制的涟漪,亮得惊人,几乎有些烫人。
朱志鑫“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确认。
瑞吉“嗯。”
我点了点头,迈步走进这间冷寂得仿佛没有人间烟火的房子。
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冷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哒、哒”声,在空旷得几乎能产生回音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他没有多言,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轻缓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他转身走向客厅中央那个设计极简的茶台,语气自然地像是在进行日常的闲谈。
朱志鑫“给你煮了正山小种,记得你以前提过,喜欢它醇厚带点桂圆香的味道。”
我沉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所有的家具都是纯粹的黑白灰配色,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画或者摆件,极简到近乎苛刻。
只有角落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盆高大的琴叶榕,宽大的叶片边缘却微微卷曲,带着一丝缺乏照料的蔫意,为这片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抹格格不入的、顽强的,却又无比孤寂的绿意。
对比我和张极那处处处充满了“家”的温馨痕迹、连窗帘花色都精心挑选过的婚房——
那里有他亲手为我安装的、可以模拟星空的智能灯带,有我执意要买的、柔软过度的粉色天鹅绒沙发,
有我们一起在设计师那里争论了半天才定下的、带着细碎花边的窗帘——
眼前这个地方,冷清得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功能齐全、却毫无生气的临时避难所,或者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
一股莫名的心疼与酸楚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堵得喉咙发紧。
我看着他专注地将滚烫的茶水注入公道杯的侧影,那流畅的动作里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孤独。我轻声开口,打断了他烹茶的仪式感。
瑞吉“晚上了,喝太多茶会影响睡眠,我不想喝了。”
他提起茶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看向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竟带着一丝……被顺毛后的、心满意足的温顺,像一只终于等来了主人安抚的大型猫科动物。
朱志鑫“那你想喝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壶,转身就大步冲向开放式厨房,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手忙脚乱的急切。
朱志鑫“柠檬水!对了,你喜欢加蜂蜜的,我记得冰箱里有!”
我起身,跟了过去,慵懒地倚在厨房冰凉的门框上,看着他在宽敞却显得异常空荡的厨房里翻找。
他平时在谈判桌上杀伐果断、运筹帷幄,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连切个柠檬都不得要领,锋利的刀刃几次惊险地擦着他修长的手指划过。
瑞吉“小心点。”
我忍不住出声提醒,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闻声抬起头,目光穿越厨房的灯光直直地看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异常明亮、几乎有些烫人的光芒。
朱志鑫“你以前……从来没进过我的家,更别说厨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惊喜与感慨的复杂情绪。
瑞吉“现在不是进来了吗?”
我微微歪头,唇边漾开一个真实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纵容的笑痕。
他像是被这个笑容和话语彻底击溃了最后一丝理智,猛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具,快步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我用力拉进他坚实滚烫的怀抱里。
那力道大得惊人,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要将我彻底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朱志鑫“你要是能天天来,”
他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灼热的呼吸烫着我的皮肤,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朱志鑫“我把这整个厨房拆了重建都心甘情愿。”
我安静地依偎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前,耳边是他如同擂鼓般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野性的雪松与烟草的气息。
这一刻,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下来,一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如同温水流遍四肢百骸。
多么可笑,在未婚夫那里感受到的是令人窒息的束缚,却在这个被世俗视为禁忌的“仇敌”怀里,找到了片刻的真实与宁静。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能彻底抛开家族世仇、婚约枷锁、所有的责任与伪装,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留在他身边。
可是,指尖仿佛已经触碰到了那枚即将戴上的、象征着张极全部爱意与控制的婚戒冰凉的触感。
还有短短两周,那场举世瞩目的婚礼,
就像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枷锁,已经带着冰冷的寒意,牢牢地锁住了我的咽喉,
也锁住了我所有妄图挣脱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