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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吉几乎是凭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将车开到了朱氏集团总部楼下。
引擎熄火,她坐在驾驶座上,指尖冰凉,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秋日苍白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座巨大的、隔绝一切的金属牢笼。
她后悔了。
这个念头在她踏入专属电梯,看着数字不断跳跃上升时,变得无比清晰。
她不该来的。
明明知道苏新皓的话可能只是捕风捉影,明明知道此刻的朱志鑫可能正被各种情绪和压力撕扯,明明知道自己最看不得他露出那种混杂着痛苦与愤怒的表情……为什么还要来自投罗网?
电梯门无声滑开,顶层总裁办公区的寂静扑面而来,与楼下的车水马龙恍如两个世界。秘书显然早已接到通知,恭敬地垂首示意她可以直接进去。
推开那扇沉重的、镶嵌着暗色金属线条的办公室大门,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喧嚣的城市天际线,而窗内,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朱志鑫就站在办公室中央,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却僵硬,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瑞吉站在门口,朱志鑫站在房间另一端,两人之间隔着宽敞的、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空间,像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沉默在空气中疯狂滋长,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人的神经。
他就那样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总是带着桀骜与星光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有被误解的愤怒,有求而不得的痛苦,有挣扎,有不甘,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深埋的脆弱。这复杂的情绪如同实质的针,一根根扎进瑞吉的心口,让她呼吸一窒。
她强迫自己迎视他的目光,不露怯,不退缩,尽管心脏早已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知道自己快绷不住了,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都摇摇欲坠。
整整五分钟,或许更久,两人就维持着这样无声的对峙,像两匹在荒原上狭路相逢的孤狼,用眼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惨烈的搏杀。
终于,是朱志鑫先败下阵来。他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那总是上扬着、带着几分睥睨的眉尾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弯,勾勒出一个近乎委屈的弧度。明明是天之骄子,是京城里最耀眼桀骜的狮子,此刻却像一只被雨水打湿、无处可归的大型猫科动物,眼神里带着某种被遗弃的茫然和控诉。
朱志鑫“来了怎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强装镇定下的细微颤抖。
瑞吉几乎是在他开口的瞬间就先一步移开了视线,她怕再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彻底心软,溃不成军。她垂下眼睫,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
瑞吉“你明明知道。”
她知道他懂。
懂她为何而来,懂她此刻内心的挣扎与恐惧,懂他们之间那理不清剪还乱的死结。
瑞吉“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视线模糊中,就看到那个原本站在远处的身影,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大步流星地朝她冲了过来!
带着一阵凛冽的风,和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
朱志鑫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猛地收紧,将她狠狠地、几乎要揉碎般拥入怀中!
瑞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愣了一瞬,随即开始剧烈地挣扎,握紧的拳头毫无章法地捶打着他坚硬的后背和胸膛,带着所有的委屈、愤怒、埋怨和无力。
瑞吉“放开我!朱志鑫你放开!”
她嘶哑地低吼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朱志鑫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面不改色,任由她发泄,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彻底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融为一体。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
朱志鑫“别打了,手会疼。”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瑞吉心底所有的闸门。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同样泛着红血丝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她狼狈的模样,也盛满了与她如出一辙的痛苦、刻骨的思念和深深的无奈。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带着浓重哭腔的一句指控,包含了所有她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
瑞吉“朱志鑫,你混蛋。”
朱志鑫没有反驳,他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走。然后,他猛地低下头,用力地、动情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像以往的任何一个。它不带任何技巧,没有任何旖旎,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宣泄和确认。
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水源,带着一种毁灭般的急切和贪婪,疯狂地汲取着她的气息,仿佛要将这段时间所有的分离、猜忌、思念和悲伤,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她,烙印在彼此的灵魂上。
瑞吉也像是疯了一样,不再挣扎,不再思考,只是凭着本能,更加凶狠地回应着他。牙齿磕碰在一起,带着细微的疼痛和血腥味,却更添了几分悲壮和真实。他们像两只在暴风雨中互相撕咬、却又只能依靠彼此取暖的困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诉说着无法言说的爱恋与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因为缺氧而头脑发昏,这个近乎搏斗般的吻才稍稍分开。
急促而炙热的呼吸交融在咫尺之间,唇瓣红肿,带着暧昧的水光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就在这气息未定的间隙,瑞吉猛地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朱志鑫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朱志鑫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却笑了,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带着疯狂意味的弧度,一行泪水毫无预兆地顺着他精致的脸颊滑落,与他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形成强烈的对比。
朱志鑫“瑞吉,爱我让你痛苦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瑞吉还在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两人目光再次在空中交汇,电光火石,仿佛有无数未竟的话语在无声嘶吼。
朱志鑫抬起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渗血的嘴角,看着指尖那抹鲜红,眼神里交织着受了天大委屈的脆弱和某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朱志鑫“那就好。”
他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她宣判。
朱志鑫“那就好,我们一起痛,对不对……”
他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一开始是压抑的,带着自嘲,随即变成了痛苦的呜咽。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他修长的指缝中溢出,滑落,砸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哭得像个小孩子,肩膀微微颤抖,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瑞吉看着他这副模样,所有伪装的坚硬和冷漠瞬间土崩瓦解。她伸出手,温柔地抱住他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的臂膀,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像安 抚一只受伤的猛兽。然后,她抬起脸,柔软的唇瓣轻轻吻上他捂住眼睛的手背,带着无尽的怜惜与温柔。
朱志鑫的身体猛地一顿,呜咽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双被泪水浸透、猩红不堪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瑞吉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伸出手,重新捧住他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他的,两人就这样近在咫尺地互相凝视着,呼吸交融,都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和泪水的湿意。
瑞吉“阿志,别哭。”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她侧过脸,柔软的唇瓣如同蝴蝶点水般,轻轻地、安抚地吻了吻他线条优美的侧后颈,那里是野兽最脆弱、最不设防的地方。她的动作耐心而细致,像是在舔舐自己受伤的幼崽。
朱志鑫闭上眼,感受着这片刻的、偷来的温柔,泪水流得更凶。
瑞吉轻轻退开一些,依旧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两人垂眸看着彼此,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与痛楚。
瑞吉“你要的不都做到了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看透一切的悲凉,
瑞吉“阿志,你和我一样自私,自私到除了想要爱,什么都可以不顾……”
这句话像是一把双刃剑,同时刺穿了两个人。朱志鑫的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反驳,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仿佛她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相依着,在冰冷的办公室里,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点可怜的温度,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告别仪式。
过了许久,瑞吉轻轻吻了他一下,很轻,很柔,却带着诀别的意味。然后,她慢慢地、坚定地,从他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朱志鑫的双手垂落在身侧,没有阻拦,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盛满了痛苦与深情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背影刻进骨子里。
瑞吉转过身,手放在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只留给他一个决绝而单薄的背影。
瑞吉“我知道不是你,我一直相信的……”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努力维持着平稳,
瑞吉“可是。”
她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颤抖,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她低下头,努力控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
瑞吉“可是我们都错了太多,我们,朱志鑫,瑞吉……都是凶手。”
说完,她猛地拧开门把手,门开了一条缝,秋日走廊里流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涌了进来。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头也不回地问,声音轻得像梦呓。
瑞吉“阿志,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身后是长久的、令人心碎的沉默。然后,她听到了那三个字,那她早已料想到、却又无比渴望听到的答案,带着他特有的、沙哑而深情的语调。
朱志鑫“我爱你。”
瑞吉仰起脸,闭上眼,深深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酸楚和爱恋都倾泻而出。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朱志鑫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原地,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地狼藉的、无声的心碎。
他们之间,有着刻在骨子里的默契。明明关于车祸,关于公司,关于那些世俗的纷扰与指控,他们什么都没说,可一切,又都在那激烈的拥抱、绝望的亲吻和无声的泪水中,彼此知晓,彼此明了。
朱志鑫懂瑞吉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她在告别。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爱到要用这份爱作为惩罚,惩罚他们两个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彼此的“爱的囚徒”。所以,他没有挽留。他知道,此刻的挽留毫无意义,只会让彼此在泥沼中陷得更深。
就这样吧。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缓慢而机械。那张冷峻立体的脸庞,除了未干的泪痕和微红的眼眶,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痛彻心扉的崩溃。唯有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烟盒时,那微微颤抖的、几乎无法稳住打火机的手,暴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他点燃一支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明明窗外烈日当空,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冷的刺骨,深入骨髓。
下一次,能拥她入怀,会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三个月?一年?还是……更久?
他不知道。但他相信,瑞吉不会忘了他,就像他永远也不可能将她从生命中剥离。就让他们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用思念和爱意折磨彼此吧……直到命运,愿意再次施舍给他们一个相拥的机会。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朱志鑫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当他转过身时,脸上所有的脆弱和痛苦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属于京城太子爷的冷峻与威严,仿佛刚才那个崩溃哭泣的男人只是幻觉。
朱志鑫“说。”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秘书推门而入,神色冷静,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角色秘书 “总裁,有进展。张泽禹的国外经历,果然有猫腻。”
朱志鑫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他面无表情地将只吸了一口的烟用力按灭在烟灰缸里,火星瞬间湮灭。他没有再多看那窗外一眼,径直走向办公椅。
他知道,沉溺于悲伤的时刻已经结束。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为了朱家,也为了……那个刚刚离开、却仿佛带走了他所有温度的女人。
烟灰缸里,那支被强行终结的香烟,兀自散发着最后一缕青烟,如同某些无法言说的情绪,在空气中悄然消散,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