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笛声悠扬,却穿不透祭坛上空那愈发凝重的无形力场。
弘凡躺在祭坛中心,身体不再剧烈挣扎,但眉头却锁得更紧,仿佛正陷入一场无声却更加凶险的战争。他周身的魔气被暂时约束在血脉与祭坛共同构建的循环中,不再外溢,但其内部的翻腾却愈发激烈,黑紫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如同活物般蠕动,时明时暗。
心魔劫,开始了。
在他的识海深处,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不再是冰冷的祭坛,而是回到了那个他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阴冷潮湿的地牢,铁锈与血腥味混合的气息钻入鼻腔,冰冷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衫汲取着他仅存的体温。
“废物……容器……不听话的工具……”嘶哑的嘲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是他“父亲”和那些冷漠族人的声音,循环往复,敲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为什么不肯乖乖接受命运?看,你本能拥有无上的力量!”另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响起,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充满了天魔的蛊惑。眼前的景象变幻,他仿佛看到自己挥手间掌控万千魔物,曾经轻视、欺辱他的人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力量,强大的力量触手可及,足以抹平一切伤痛,践踏一切规则。
“不……”弘凡的意识微弱地抵抗着,“那不是……”
“那是什么?”诱惑的声音轻笑,“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失去你那所谓的‘人性’?看看你守护得到了什么?背叛、利用、还有……永无止境的痛苦。值得吗?”
景象再变,他看到了湛系华。却不是那个温柔守护他的师兄,而是胸口插着一柄利剑,鲜血染红了青衫,眼神失望乃至憎恶地看着他,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是你……是你身上的魔气害了我……是你引来了灾祸……”
“不——!师兄!”弘凡的意识发出痛苦的呐喊。最深的恐惧被无情地挖出,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
“与我融合吧,”天魔的声音如同情人低语,“融合了,你就不会再痛苦,不会再失去。你可以拥有保护一切的力量,甚至……复活你想复活的人。你不想吗?”
复活……这个词像是最毒的蜜糖,击中了弘凡内心最柔软的渴望。若能复活因他而死的……
动摇只在一瞬。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黑暗的浪潮彻底吞没时,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笛音,仿佛穿透了无尽层层迷障,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那旋律很熟悉,是师兄常在他心神不宁时吹奏的《静心梵》。清泉般冷冽,却又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
……师兄……
外面的师兄……还在等他。
真实的师兄,绝不会用那种憎恶的眼神看他。真实的师兄,会挡在他身前,会对他说“别怕”。
这念头如同磐石,在惊涛骇浪中稳稳扎根。
“幻象……都是心魔幻象!”弘凡的意识猛地凝聚起来,“我乃守魔‘祀’,魔可控,不可驭!我心我主,岂容邪魔置喙?!”
轰!
识海中仿佛响起一声惊雷。那些诱惑的低语、恐怖的幻象如同镜花水月般剧烈波动起来。
祭坛之上,弘凡紧闭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泪珠划过他苍白脸颊上暗红的魔纹,竟瞬间蒸腾消失。他周身剧烈波动的魔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虽然依旧磅礴骇人,却不再是无序的冲撞,而是开始以一种更为深沉、内敛的方式,缓缓沉入他的经脉深处,与那金色的血脉之力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他身体表面黑紫色的纹路颜色渐渐变深,趋于一种暗紫近黑的色泽,不再闪烁,如同神秘的刺青,烙印在他身上,昭示着某种蜕变与共存。
吟诵的古语渐渐停歇。九尊石像投下的光柱缓缓收回。
祭坛暗红色的纹路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恢复成原本沉寂的模样。
长老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疲惫与欣慰。
“心魔劫……度过了。”
湛系华的笛声在他出口的瞬间戛然而止。他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祭坛边,目光急切地投向中心的人。
弘凡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睡着了。他脸上的痛苦挣扎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和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暗色纹路,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凶险。
湛系华伸出手,指尖微颤,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他。
就在这时,弘凡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依旧是黑的,却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化不开的浓墨,眼底深处,隐约有一丝极淡的、非人的紫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清澈仍在,却沉淀了太多东西,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洞悉了某种真相后的沉寂。
他微微偏头,视线有些模糊地对焦,最终落在了祭坛边那张写满焦急与担忧的俊朗脸庞上。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虚弱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微小却真实的笑容。
“师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撞入了湛系华的心底,“我……好像……有点饿……”
湛系华愣了一瞬,随即,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上他的眼眶,让他瞬间红了眼圈。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握住弘凡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声音哽咽:“好,好了就好……饿了好,师兄带你去找吃的,想吃什么都有……”
守魔长老在一旁看着,目光复杂地扫过弘凡身上已然稳定的、却依旧强大的魔气痕迹,缓声道:“天魔死气已与他血脉暂时平衡,但此非长久之计。‘祀’之命途多舛,未来如何,仍需谨慎。”
他看向湛系华,语气沉重:“年轻人,你确定要继续带着他?他如今,既是守魔的希望,亦可能是……一场更大的浩劫之源。”
湛系华没有丝毫犹豫,他将弘凡的手握得更紧,目光坚定如磐石。
“无论他是什么,他是我的师弟弘凡。他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浩劫与否,我与他同担。”
祭坛沉寂,古老石像默然矗立,仿佛见证着又一段不容于世的羁绊,于此缔结。
而弘凡只是看着他的师兄,疲惫的眼中映着对方的身影,仿佛那就是他挣扎沉浮间,唯一抓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