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们都要视频两次,一早一晚。我这里是白昼,你那边就是黑夜。反之亦然,好像这样我们就能共度完整的岁岁年年。
聪明人到哪里都能很快适应,一切如我预想,你在普林斯顿大学继续发光,最新一期Journal of Finance杂志里就有你的名字,还是祁礼告诉我的。
你告诉了他我们在一起的事,他却给我邮寄了一件Lemaire的风衣,教我如何打理头发。可在和你接通视频前,我还是没有那么做,因为我始终无法跨过内心的坎,怎么看都像沐猴而冠。
热恋期的情侣克制不住分享欲,你给我拍大学古旧的哥特式建筑、食堂的炭烧咖啡,还有超级碗中场表演的红辣椒乐队。
万圣节庆典的Vlog视频里,你装扮成《植物大战僵尸》里的橄榄球僵尸,橄榄球头盔被一颗小小的磁力菇吸住。
你说你就像游戏里的橄榄球僵尸,生命值高,疾行如电,很难对付,唯一的弱点就是磁力菇。
我学不来你那种隐喻的表白,生活乏善可陈,在宿舍因为琐事和室友争吵又和好,几门较难的必修课都是勉强及格,两百多个同学争几个大厂的实习名额……我们仿佛活在两个世界,这么多年过去,本质始终没有改变。
所以我只能关心你吃美餐习不习惯,换季注意防寒。饼干吃饭很乖,这个月胖了两斤。我有按时吃药,医生说情况很稳定﹣﹣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无聊,每天汇报这些家长里短,对你而言或许是一种打扰。
交换生期满,教授希望你继续留美进修,开出许多挽留条件,包括进入顶尖团队和直通绿卡的保证。全家都希望你留下,拉扯了许久,你只好答应。
后来我时常借口忙,没空和你视频,其实是无话可说。你起先对我的手机狂轰滥炸,向朱伯伯确认过我平安后也逐渐沉寂下去。异地恋本身就是考验,这样也好。
六月底的一天,我收到你反复编辑后的消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我会看到很多风景,但只有一个家。"
鼻腔突然酸得要命,室友担忧地轻抚我战栗的背脊,还以为我是因为拿到实习名额太激动。
"对不起,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你近乎秒回:"一会儿见了面你慢慢说。"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
"你把脑袋从窗户伸出来就能看到我了。"
我飞奔下去。你从来不是张扬的人,这次来宿舍接我却开了超跑。
室友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亲。回到家中,朱阿姨盯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神色复杂地说有事要和你谈。
我知道要避嫌,你却拉住我:"您要说的事,新皓有权旁听。"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不同意你带他去美国。"
原来教授开出的条件你都没要,你肯留在普林斯顿,是因为通过教授的人脉要到了新泽西州最好的医院的邀请函,正在为我申请医疗签证。
"妈,我想和他结婚。如果是带爱人出国治病,是不是就没有什么不妥了?"
我惊讶地扭头看你,你干燥有力的手掌将我握得更紧。
朱阿姨气急,指着我质问你:"当年你爸要接这个祸害来厦门,我就不同意!提议让他改姓,也是想有个兄弟的份束缚你,结果还是……你从来都很让妈妈骄傲、放心,为什么偏偏这点像你爸!"
像朱伯伯?什么意思?我来不及深思,你也大惊失色,因为朱阿姨忽然倒在了我们面前。
志鑫,心软善良如你,又怎么会忍心让母亲难过。我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到你攥紧双拳坐在朱阿姨床边,他边哭边说,你保持沉默,间或点一下头或摇头。
轮到我做病床陪护,朱阿姨已经哭得眼皮浮肿:"阿姨先前说话是不好听,但我只有志鑫一个儿子。新皓,我们好歹养了你这些年,你怎么好恩将仇报?"
朱阿姨其实没有错,如果不是我,你的人生不知该有多轻松。何况治病是个耗时耗力也耗命的未知数,否则爸妈就不会因为我而早早离世。
你顾念朱阿姨的身体,不再提结婚和带我赴美治病的事。
我更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心照不宣地拿实习当借口留在了厦门。
并非我胆怯,只是我想要给你的爱,从来就不是你必须放弃什么才能拥有。我会按时吃药,好好工作和生活,会用时间解开朱阿姨的心结。
志鑫,我的确自卑,但爱上你我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