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7 告别

墙外的三人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但直觉告诉司空长风应该离开了，他拉了拉扶漓和百里东君的袖子，正准备离开，却见那方才消失的黑衣男子重新出现在了那里。

只是他的伞已经不见了，腰间却围着十几柄利刃。

司空长风“走!”

司空长风猛地一拉扶漓的衣袖，可一转头，却看到那两个白衣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鬼魅。

苏暮雨“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忽然出现的黑衣人。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扶漓身上，似是没想到她也来了柴桑城。

扶漓摇头，小声回答：

扶漓“什么都没看到……”

“首领，他们在这里许久了。”一名白衣女子开口。

司空长风“我们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司空长风忽然大声喊着。

苏暮雨“走吧。离开这里，最好离开这座城。”

苏暮雨轻叹道。

白衣女子皱眉：“首领？”

苏暮雨“还不快走？”

司空长风“多谢！”

司空长风拉起两人，头也不回地朝着来的方向跑去。

就在司空长风拉着扶漓要转入巷口的前一刹那，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雨丝如幕，隔着朦胧的水汽，她的目光不偏不倚，正撞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苏暮雨竟也仍在望着这个方向。

那一瞬，周遭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雨水敲打青石的空灵回响。

扶漓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酸涩。

他那张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那双看似淡漠却仿佛蕴藏着万千故事的眼睛，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可灵魂深处却仿佛有个声音在低语:你们是认识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被遗忘的时光里……

而另一边的苏暮雨，在她的目光回望过来时，眼底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抚向腰间，那里系着一枚编织工艺略显稚拙、已然半旧的平安结，颜色褪却，却保存得极为完好。

冰凉的指尖触到那一点熟悉的温软，他像是骤然惊醒，修长的手指微微一蜷，终是将那流露出的片刻情绪与那枚平安结一同，无声地敛入了宽大的袖中，重新变回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暗河首领。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旋即转身，黑色的身影彻底融入了绵密的雨帘，仿佛从未出现过。

……

百里东君“什么？阿漓你要走了？！”

百里东君手中的酒壶“哐当”一声落在柜台上，酒水四溅，他几乎是从柜台后冲出来的，一把抓住扶漓的手腕，眼睛紧紧盯着扶漓，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扶漓指尖轻轻绞着水绿色的裙摆，小脸上带着几分对家的思念，软声解释：

扶漓“是呀，出来这么些日子，夜里总梦到阿娘做的桂花糕，我……我想家了。

百里东君“我陪你一起回去！”

少年脱口而出，攥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

扶漓“不、不用了东君哥哥。”

扶漓轻轻摇头，眉眼间笼上一抹轻愁。

扶漓“我回家……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爹娘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我……我不想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这才跑出来的。这次回去，是想再同他们商量商量。若他们执意要我嫁……”

她咬了咬下唇，长睫低垂，声音愈发轻软:

扶漓“那便应下好了。他们总归……是不会害我的。”

百里东君“不行！你不能答应！”

百里东君心头猛地一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臂，紧紧扶住了她单薄的肩膀，语气急切:

百里东君“绝对不行！”

扶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弄得一怔，睁着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望他：

扶漓“为何不行？”

百里东君“因…因为！”

少年语塞，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搜肠刮肚才找到一个蹩脚的理由:

百里东君“我现在是你哥哥！你怎能随便嫁人？外面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扶漓“啊？”

见少女仍是一脸茫然，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可靠些：

百里东君“这样，阿漓，你回家去，就把那门亲事退了。你同你父亲母亲说……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顿了顿，避开她纯真的目光，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百里东君“然后…然后哥哥再替你寻个知根知底、品行端方的男子，好好替你相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其实他想说的是，若可以，他愿意做那个“心上人”帮扶漓应付过去。

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哥哥的叮嘱，他强装正色，拍了拍胸脯：

百里东君“我可不能让我百里东君的妹妹受半分委屈！”

扶漓“东君哥哥，你待我这样好……”

扶漓望着他，鼻尖一酸，眼圈微微泛红，眸中水光潋滟:

扶漓“我倒真有些离不开你了……”

百里东君见状，心头一软，趁热打铁道：

百里东君“那就让我陪你回去！”

扶漓“这怎么可以？”

扶漓连忙摆手，担忧地看向这间刚刚有了起色的酒肆:

扶漓“酒肆昨日才刚有起色，我不想哥哥为了我放弃自己的事情，这样我会很自责的……”

她仰起脸，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眼神恳切而坚定：

扶漓“我答应你，家中事一了，便立刻回来寻你，到时……我们就不分开了，好不好？”

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眸，百里东君所有坚持都化作了无奈。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百里东君“那好吧，待会儿我去雇一辆稳妥的马车，再多备些盘缠。阿漓路上千万要小心！如果……如果你回来时找不到我，那定是我回了乾东城。你便用我留给你的银两，雇车到乾东城寻我！”

他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带着几分憧憬：

百里东君“到时候，我带你去见我娘！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扶漓“好！”

扶漓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

扶漓“多谢东君哥哥。”

百里东君“跟我还客气什么。”

百里东君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二人一同下楼，扶漓走到正在静静地擦拭着长枪的司空长风面前，声音依旧软糯：

扶漓“长风哥哥，我要回家了，今日就和你告别啦，日后有缘，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司空长风手中的布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握着枪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泛起连绵不绝的酸胀痛楚。

他张了张嘴，想问她要去哪里，想说他可以护送她，毕竟他孑然一身，天涯海角皆可去得。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对她的喜欢，深埋于心。

是在她每一声甜糯的“长风哥哥”中；是在她望向他时，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里；是在她每日都会悄悄塞给他一小坛好酒，并轻声叮嘱“莫要让东君哥哥知道”的狡黠与关心里……

这点点滴滴，早已汇集成他漂泊生涯中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牵念。

他永远记得初见她那日。

他刚踏进酒肆，就看到少女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正费力地想将一坛酒放上高高的货架。裙摆摇曳如花，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忽然她脚下一滑，惊呼声中，身子如蝶般坠落。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而动，如一阵风掠至她身旁，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他低头看着怀中小姑娘惊魂未定的脸蛋，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花香。

只听得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名为心动的弦上。

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肌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他的手臂环着她柔软的腰肢，触感细腻得让他心头一荡，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直到怀中人儿微微挣扎，细声软语地提醒：

扶漓“多谢公子，可以……把我放下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松手，耳根已红透。

正因如此，他舍不得。

他不甘心只做她人生中一个匆匆过客，只当她几天的“长风哥哥”。

他心底有一个疯狂滋长的念头——

他想娶她，想护她一辈子。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落魄，配不上她的美好；哪怕她身边已有家世显赫、俊朗不凡，且对她呵护备至的百里东君。

先前他问百里东君，扶漓是不是他亲妹妹。

百里东君未答，他心中便已有了答案，他们并非亲兄妹。

他也看得出，百里东君待扶漓，早已逾越了兄妹的界限。

那不自觉的关切，那下意识的亲密，以及望向她时，眼底那份不自觉的温柔与占有，分明是男子对女子的倾慕，只是那身在局中的少年，尚且读不懂自己的心。

他深知“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

可是……他们尚未成亲，不是吗？

那他便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会拼尽全力变得更强，用手中这杆长枪，在这江湖闯出一片天地。

直到有一日，他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拥有匹配她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