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他选择了询问。跳车在此时无异于自杀，而他写过的故事里，那些选择跳车的角色从没有一个好下场。

“你要带我去哪里？”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

司机没有立刻回答。出租车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空旷的十字路口，只有他们这一辆车。信号灯的红光透过挡风玻璃，映在司机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泛起一层不自然的血色。

收音机里的机械声停止了朗读，发出一种细微的、类似电流穿过老旧线路的嗡嗡声。

终于，司机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板，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去故事需要你去的地方。”

“什么故事？谁的故事？”林默追问，身体前倾，手指紧紧攥着前座的靠背。

“你的故事。”司机缓缓转过头，他的脖颈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关节已经许久未曾活动。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空洞。“也是我们的故事。你写了开头，我们……填充过程。”

绿灯亮了。司机转回头，车辆再次平稳启动。林默注意到，司机握方向盘的手指异常僵硬，指节凸出，皮肤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质感。

手机震动了一下。新消息：“他试图理解，但理解本身即是陷阱。第二选择：相信司机的话/尝试夺取方向盘。”

几乎是同时，林默感到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散发出一种异常的温热，隔着布料熨烫着他的后背。它似乎也在催促，也在观看。

相信？这荒谬绝伦。夺取方向盘？在车辆行驶中，这太危险。他再次看向窗外，试图辨认方位。车辆正驶向城市的旧区，那里的街道更狭窄，灯光更昏暗，许多废弃的老建筑像沉默的巨兽潜伏在阴影里。这是他过去常用来设置恐怖场景的地方。

他注意到路边的一个路牌一闪而过——“墨水街”。这个名字击中了他。墨水街。他写过这个地方！在他早期的一本几乎被遗忘的小说《阴影低语》里，墨水街是一个重要的场景，是主角发现古老诅咒秘密的地方。那本书销量惨淡，他自己都几乎忘了其中的细节。

为什么是这里？巧合？还是……

出租车开始减速，最终在墨水街中段一栋破旧的维多利亚风格联排别墅前停下。别墅的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封死，门前的小花园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这正是他在书中详细描述过的那栋房子！

“目的地到了。”司机说，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意。车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手机屏幕亮起：“场景：墨水街的呼唤。选择：进入别墅/拒绝进入。”

背包里的电脑热得发烫。林默感到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催促他走进那栋房子。那感觉就像写作时文思泉涌，必须立刻抓住一样，但此刻涌向他的不是灵感，而是一种冰冷的、源自骨髓的恐惧和……好奇。

他写过这房子。他知道里面有什么——至少，他知道他曾经设定过里面有什么。一个被遗忘的家族诅咒，一些被封印在墙壁里的东西，还有足以逼疯任何人的秘密。

如果他进去，会不会正好落入了自己设定的陷阱？如果他不进去……那个司机还坐在前面，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林默毫不怀疑，拒绝的后果同样可怕。

文字的力量。叙事的引力。他曾经操控它，如今却被它拖拽。他意识到，从他开始回应那些提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一步步走入了这个为他量身定制的叙事轨道。

他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推开了车门。脚踏上破碎的柏油路面时，他感到一阵眩晕。出租车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滑走了，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独自一人站在废弃的别墅前，夜风吹过，带来腐朽木材和潮湿泥土的气息。他抬头望着这栋如同巨大墓碑的建筑，那些他笔下描绘过的可怕场景此刻无比鲜活地涌入脑海。

手机最后震动了一次，屏幕上的文字简单而直接：“很好。现在，进去。找到书房。故事在那里等你。”

别墅的大门虚掩着，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访客。门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林默知道，一旦跨过这道门槛，就没有回头路了。他正在走入自己编织的噩梦，而这一次，没有退稿键，没有删除键，只有血淋淋的真实。

他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