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中的喧嚣,是心跳。
……
夜晚,“迷域”酒吧。
震耳的音乐声中,斑斓灯光切割着空气,其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与纷杂的信息素气味。
吧台旁最显眼的卡座里,谢花辞被一群朋友簇拥着,俨然是全场焦点。他一身价格不菲的潮牌,指尖随意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嘴角挂着一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
“辞哥,又输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有人起哄道。
“大冒险没劲,真心话你们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谢花辞懒洋洋地向后靠进沙发,目光掠过周围一道道或期待或含情脉脉的注视,心里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泛。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人群、这样的游戏,他太熟悉,几乎已经麻木。
“辞哥,那你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谈了这么多,总该有个标准吧?”
另一个朋友笑着追问,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谢花辞的情史,一直是这个小圈子里最热门的话题。
他嗤笑一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
“标准?”他晃着空杯,语气轻佻,“长得好看,看得顺眼,处着不腻——就这么简单。”说得随意,心里却无声地补上一句:反正最后总会腻的。
他贪恋追逐与征服的快感,贪恋对方眼中最初那份爱慕与新鲜。可一旦关系确立,热情便迅速冷却,转而露出一种名叫“期待”或“依赖”的东西——那正是他最厌倦的。
从未有人能长久地吸引他。或者说,他从不相信所谓“长久”。
父母除了给钱,何曾给过真正的关注与爱?他们唯一的要求不过是“别玩得太出格,记得回来接班”。
真情实意?那是什么?能吃吗?
“哇,辞哥,这标准也太抽象了吧!好看的人可多了!”朋友们哄笑起来。
“那就看感觉。”谢花辞耸耸肩,又倒了一杯。
感觉——最靠不住、却也最便捷的借口。
他环视四周,Alpha的海盐信息素无意识地微微散发,带有一丝侵略性与诱惑,轻易吸引着不少Omega甚至Beta的张望。
但他今天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惯性地沉浸于这片喧闹之中,试图驱散心底那点莫名滋长、又不愿深究的空洞与躁意。
“来来来,继续!这把辞哥再输,就去隔壁卡座要那个最辣Omega的联系方式!”
游戏再度开始,喧嚣愈加热烈。
谢花辞笑着应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精逐渐麻痹神经,也将那片空虚短暂地压了下去。
他需要更强烈的刺激。
几轮过后,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微晃,眼神却因酒精与某种病态的兴奋而发亮:“不玩了,没意思。哥们儿去兜风醒酒!”
“辞哥,别开车了,你喝多了!”有人急忙劝阻。
“怕什么?”
谢花辞甩开手,唇角勾起一抹狂妄的笑。
“这城里还有我谢花辞搞不定的事?一辆车而已。”酒精放大了他骨子里的偏执与不在乎。他需要速度,需要风撕裂空气的触感,需要那份哪怕只是虚幻的、掌控一切的错觉。
无视身后的劝阻,他拿起车钥匙,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外走去。
引擎轰鸣在夜色中炸响,跑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强烈的推背感袭来,窗外街景疯狂倒退。
快一点,再快一点——
风声呼啸,几乎盖过心跳。
唯有在这极致的速度中,他才能感觉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着,而非被困于光鲜冰冷、且永无止境的循环里。
然而酒精拖慢了反应。转弯处,对向车灯刺眼的光芒骤然逼近——
“艹!”
刺耳的刹车声与剧烈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安全气囊猛地炸开,世界天旋地转。
剧痛袭来,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前的,是碎裂的车窗和空气中淡淡弥漫的血腥味。
就这样睡过去吧,实在是过于疲惫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
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各种信息素交织的紧张气息。急诊室灯光冷白,映照着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与仪器闪烁的幽光。
病床上,谢花辞皱着眉缓缓睁眼。剧烈的头痛与周身钝痛让他迅速清醒。记忆如碎片涌来:酒吧喧嚣、朋友起哄、一杯接一杯的酒、引擎轰鸣、刺耳的撞击——车祸。
我……还活着?
他动了动手指,确认四肢尚且完好,只有额头与手臂缠着纱布。环顾四周,是典型的VIP单人观察室,符合他家的标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进来,手持病历板。白衣整洁,衬得她深栗色的微卷长发愈发醒目。
她走近,他看清她的脸——五官娇柔可爱,眉角一粒黑痣平添风情。最抓人的是那双黑灰色的狐狸眼,眼尾微挑,本该妩媚,却仿佛蒙着一层清冷的雾,不见丝毫情绪。
谢花辞混迹情场多年,见过美人无数,这一刻心脏却莫名漏跳一拍。不是为她惊人的美貌,而是她身上那种极度冷静、近乎淡漠的气质。她像个没有信息素、精致却冰冷的瓷娃娃,眼里却藏着手术刀般的锐利。
“醒了?”她的声音一如眼神,平稳清冷,没有波澜,“谢花辞,24岁,酒后驾驶。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臂尺骨骨裂。需留观24小时。”
语气简洁得像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
医院里的人常说,卫医生的眼里,只有病情,没有病人。
谢花辞迅速回神,疼痛与狼狈抛诸脑后,猎艳本能瞬间激活。
他扯出一抹风流倜傥的笑,尽管脸色仍显苍白:“医生……我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不然怎么能遇见你这样的……”
“住院手续已办好,注意事项护士会交代。有事按铃。”
她打断他,声音未有起伏,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调情,只是完成例行公事。
说完便转身欲走。
“哎,等等医生!”
谢花辞急忙叫住她,脑子飞快转着。
“怎么称呼?是你救了我?那我可得好好‘报答’你。”
卫染停步,侧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这张脸白白净净,即便带伤也难掩俊朗。尤其是眉眼间那份温柔又不羁的神态,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中她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
太像了。像那个记忆中永远温柔、却早已逝去的少年,宁白。
谢花辞见她望着自己,以为魅力奏效,笑容更深,带着一贯无往不利的自信。
卫染的心脏微微收缩——不是心动,是刺痛与荒诞的联想。
她心里很清楚他是谁:谢家那个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勤的花花公子。
他的风流韵事甚至是护士间闲聊的谈资。他口中的“报答”与“追求”,无非是又一场短暂的游戏。
若在平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用最冰冷的语言让他知难而退。
但今天……
望着这张酷似宁白的脸,一个自嘲的念头在她冷静的脑中浮现:她这种无法摆脱心理创伤、回避依恋的人,根本无力维持真正的亲密关系。
任何付出真心的人,最终只会被她辜负。
那么,和一个明显不会付出真心、只贪图新鲜感的花花公子在一起,岂不是“绝配”?
他图她的外表和新鲜,而她或许能借这张脸,短暂沉溺于虚幻的慰藉,还不必背负心理负担——因为对方本就不求长久。
各取所需,互不亏欠。
卫染灰色的狐狸眼重新聚焦于谢花辞带笑的脸上。她的表情依旧冷淡,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说出的话却让他笑容瞬间凝固。
“卫染。”
她报上名字,继而平静地——如同讨论病情一般问道。
“你想追我?可以。什么时候开始?”
谢花辞彻底怔住。
什么?这……怎么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她是直接答应了吗?
就这么答应让我追求她了?
所有准备好的甜言蜜语都被这直白到诡异的回应堵在喉间。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对方没有羞涩也没有推拒,直接跳到了他预设剧本的结尾。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望着他错愕的神情,卫染心中因宁白泛起的微澜迅速平息,只余一片冷酷的清明。
看,这就是花花公子。
连答应都让他措手不及。这样……正好。
卫染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仿佛刚才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程序。
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监护仪数据,语气平淡无波:“生命体征平稳。好好休息。”
说完,她再次转身,这次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病房,白大褂的衣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留下满室消毒水味和一脸茫然的谢花辞。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也仿佛隔绝了那个带来巨大冲击的女人。
谢花辞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依旧有点转不过来。车祸的眩晕和酒精的后劲还在纠缠,但都比不上卫染那句“什么时候开始”带来的冲击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缠着纱布的额头。
“就因为这张脸?”
他低声自语,随即扯出一个混合着自嘲和了然的轻笑。他太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家世和外貌是他无往不利的武器。看来这位冷美人医生也不能免俗。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但结果是他想要的。
只是……心里那点莫名的、因为被完全掌控节奏而产生的不适感,像根细刺,微微扎着。他甩甩头,将这点异样归咎于伤势和酒精。
他现在动弹不得,但追求的行动不能耽误。花花公子的修养就是抓住一切时机。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碎裂,但还能用。他无视了无数条询问和关心的消息,直接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喂,小陈,”他的声音还带着伤后的沙哑,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点漫不经心,“帮我办两件事。第一,查一下协和医院一个叫卫染的医生,主治医师,女的,很年轻,我要她的详细资料。”
“第二,”他顿了顿,脑子里浮现出卫染那双清冷的狐狸眼,“明天一早,订一束最贵的红玫瑰,还有……T家那款新出的钻石项链,一起送到协和医院急诊科卫染医生手上。卡片就写……‘谢花辞赠,聊表谢意’。”
他习惯用金钱和物质作为开场白,直接、高效,且能迅速筛选出目标对象的“价值”区间。他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收到礼物时或惊喜或娇羞的表情——至少以前都是如此。
挂了电话,谢花辞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疼痛和疲惫再次袭来,他闭上眼,嘴角却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猎物已经点头,剩下的,不过是按流程走罢了。虽然这个“猎物”的反应,实在有点特别。
……
翌日清晨。
卫染结束了一夜的值班,正准备交接工作后去休息片刻。护士站的年轻护士抱着一大束极其招摇、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还有一个印着著名珠宝Logo的精致礼盒,一脸兴奋又暧昧地小跑过来。
“卫医生!你的花和礼物!天哪,这么大一束厄瓜多尔玫瑰!还有这个!是T家的限量款吧?!”小护士的声音引来了周围几个同事好奇的目光。
卫染正准备签字的手顿了一下。
她看着那束浓烈似火、几乎要灼伤人眼睛的玫瑰,好看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再看到那个明显价值不菲的首饰盒,她立刻明白了来源。
是谢花辞。
动作真快,方式也……真俗套。
“哇,卫医生,是谁送的啊?追求者吗?”
另一个护士凑过来,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她们几乎没见过有人给卫医生送这种东西,毕竟全院都默认她是位对情爱毫无兴趣的Beta。
卫染神色淡淡,没有回答。
她放下笔,先是平静地对送来东西的护士说:“谢谢。”然后,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她伸手接过了那两样东西。
同事们以为她会像普通女孩一样露出些许开心或羞涩,哪怕只是一点点。
但她没有。
她只是拿着它们,像是拿着两件需要处理的医疗废弃物,脸上没有任何惊喜的表情,甚至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下一秒,她连续打了两个轻微的喷嚏。
声音很小,但足够清晰。
她对浓烈的花粉过敏。
尤其是这种香气馥郁、数量庞大的玫瑰。
然后,她看了一眼那个首饰盒。
作为一名需要频繁洗手、进行无菌操作的外科医生,佩戴项链尤其是这种奢华的饰品,极其不便且不符合规范。
“卫医生,你……不喜欢吗?”
小护士小心翼翼地问,看出了她的冷淡。
卫染抬眸,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不太实用。”她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她没有当场扔掉,毕竟那是“病人”的“谢礼”,直接处理掉影响不好。她抱着花和礼盒,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目光。
冷若冰霜的卫医生抱着热烈如火的玫瑰,这画面着实有些奇异。
走进办公室,她将玫瑰随手放在窗台边——离自己最远的位置。
然后打开首饰盒,看了一眼那条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确实价值不菲,也符合谢花辞那种浮夸的审美。
她合上盒子,将其和花放在一起。
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甚至带来困扰。
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她记得昨晚谢花辞的助理办理住院手续时留过一个号码。
她发去一条信息,语气和她的人一样,直接、简洁,不带任何情绪:
「谢先生,花已收到,谢谢。但我花粉过敏。首饰很贵重,但工作需要,不便佩戴。心意领了,下次不必破费。」
点击发送。
然后,她不再看那堆昂贵却无用的礼物,脱下白大褂,准备换衣服下班。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病房里,刚睡醒的谢花辞看到这条短信时,刚刚升起的一点得意和期待,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取代。
他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文字,第一次对自己的“标准流程”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怀疑。
这条鱼,好像真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