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厅的灯光亮得有些灼眼，空气里浮动着化妆品和热度混合的腻香。音乐声、观众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茧，将楚辞包裹在正中央。他弯着眼，唇角是练习过千万次的弧度，对着台下挥舞的灯牌轻轻挥手，引来又一波几乎掀翻屋顶的尖叫。
镜头捕捉着他每一寸完美无瑕的表现。
没人知道，那副被粉丝称为“藏着星辰”的眼底，余光只牢牢锁着斜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
影帝沈聿。
他穿着剪裁优雅的深灰色西装，坐在嘉宾席最中间，姿态放松，却自带一种沉静的场域，将周遭的浮华不动声色地隔开。偶尔听到有趣处，他会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点极淡的弧度，侧脸线条在强光下显得愈发清俊分明。
楚辞的心跳，在每一次沈聿目光无意扫过这边时，都会失控地漏跳一拍。又在那目光漠然移开后，沉甸甸地坠下去。
七年了。
他挤进这个浮华又喧嚣的名利场，拼尽浑身解数，从无人问津的练习生到聚光灯追逐的顶流，唱片卖到白金，演唱会场场爆满，拿奖拿到手软……所有的这一切，最初不过源于少年时代一次莽撞的、孤注一掷的妄想——站得足够高，高到能让这个人看见自己。
高到，能匹配他的高度。
主持人巧笑倩兮，游刃有余地掌控着流程，cue着一个个或搞笑或煽情的环节。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感情生活。
“我们都知道沈影帝一直专注于作品，私生活非常低调，”主持人将话筒递过去，问题问得刁钻又带着全场期待的雀跃，“所以粉丝们都非常非常好奇，您私下里的理想型，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观众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镜头贪婪地对准沈聿。
楚辞觉得喉咙发干，指尖无意识地抠住了微凉的话筒壁。舞台上所有的光仿佛都汇聚到了那个人身上。
沈聿微微偏头，似乎思索了一下。场内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然后，他抬起眼，望向主镜头，那个微笑被无数块大屏幕同步放大，温和得体，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错辨的疏离屏障。
“谢谢大家关心。”他的声音透过质量极好的音响传来，低沉悦耳，敲在楚辞耳膜上，却重得生疼，“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轻微的哗然响起，又被强行压抑下去，变成一种更紧张的寂静。
沈聿顿了顿，笑意加深了些许，眼底甚至漾起一点极少见的、堪称温柔的波光，语气肯定：“是圈外人。所以不太方便透露，只想好好保护他。”
“哇哦——”主持人夸张地惊叹，后续的调侃和追问楚辞一个字都没听清。
巨大的嗡鸣声席卷了他的大脑。
圈外人……保护他……
原来不是他努力不够，不是他站得不够高。而是那个人看的，从来就是另一个方向。一个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触及的方向。
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绚烂的灯光在他眼里褪成灰白。他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肌肉却僵硬得发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完剩下的录制，怎么在粉丝的包围中微笑着挥手告别，怎么钻进那辆黑色的保姆车。
车门“嘭”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经纪人兰姐在旁边兴奋地翻着行程表，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说着今晚表现多棒、热搜预定了之类的话。
楚辞一个字也听不进。
他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斑。
“兰姐，”他的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直接回酒店。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兰姐愣了一下，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但看他闭上眼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司机重复了一遍地址。
总统套房空荡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声。
领奖时的喧嚣，舞台上的狂热，还有那人说出“圈外人”时清晰又残忍的语调，在绝对的安静里反复播放，变本加厉。
西装外套被随意扔在地毯上，领结扯开了，勒得他呼吸困难。
酒柜里的酒，他随便抓了一瓶，拔开塞子，甚至没找杯子，就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却浇不灭心口那片冰冷的空洞。
七年。
整整七年。
他像个傻子一样，抱着一个虚妄的念想，拼了命地往前跑，以为终点会有那个人。
结果跑到尽头，才发现人家早就走上了另一条岔路，路上早有旁人。
一瓶见底，他又开了第二瓶。
视线开始模糊，脑子昏沉得厉害，可心里的难受却越发清晰。酒精蛮横地撬开了理智的锁，把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倾慕和绝望一股脑地释放出来。
他跌撞在沙发上，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指纹解锁失败了好几次。
他只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冰冷的“您好，请问哪位”。
他胡乱地划着通讯录，那个被他设置了星标、却一次也不敢拨出的号码，静静地躺在列表最顶端。
指尖发抖地按了下去。
忙音。长长的，一声接着一声，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心沉到谷底的时候，忙音戛然而止。
电话，通了。
那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有平稳的、轻微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
积蓄了七年的所有情绪，被酒精彻底催化，决堤般汹涌而出。他抓住手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混着酒气，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沈聿……”
他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
“沈聿……我喜欢你……”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从、从高中就……”
“七年了……我喜欢你整整七年了……”
“我进娱乐圈……拼命唱歌……拿奖……都是……都是为了你……我想让你看见我……”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别人呢……”
他颠三倒四地表白着，控诉着，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把最深处的伤口血淋淋地剖开，献给他唯一想要的那个人。
电话那头始终沉默着。
只有那平稳的呼吸声，证明这通电话没有被挂断。
这沉默像是一盆冷水，渐渐浇熄了他酒精催生的孤勇。恐慌后知后觉地攫住他。
他说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对……对不起……”他慌乱起来，手指哆嗦着想要挂断，“打、打错了……对不起……”
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屏幕的瞬间，那边，终于开口了。
沈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在任何公开场合听到的，都要低沉沙哑得多，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颤意。
他说：
“楚辞。”
“你知道我等你这通电话，等了多久吗？”
楚辞猛地僵住，酒精麻痹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
等他的电话？
等了多久？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他还想说什么，可沉重的醉意彻底攫住了他。手机从无力滑落的手中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暗了下去。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的混沌。
……
头痛。
像是被重锤反复敲打过，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楚辞极其艰难地睁开眼，又被窗外过分明亮的阳光刺得立刻闭上。
缓了好几秒，他才再次尝试。
陌生的天花板。奢华的水晶吊灯。不是他酒店的风格。
意识瞬间回笼！
他猛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柔软薄被滑落，露出未着寸缕的上身。凉意袭来，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穿着的是一件完全陌生的深灰色丝质睡袍，材质好得过分，宽大地罩在他身上，领口松垮地敞开。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卧室，装修是低调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整洁、精致，却透着一股强烈的性冷淡风，没什么生活气息，像是高级酒店样板间。
但绝对不是酒店！
这是哪里？
他昨晚……
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绚烂的舞台，沈聿微笑地说“有喜欢的人了，是圈外人”，空酒瓶，灼烧喉咙的烈酒，还有……那通他借着酒疯拨出去的电话！
他都说了些什么？！
喜欢他七年……进娱乐圈是为了他……
最后……最后电话那头，沈聿好像说了句什么？
等了多久？
楚辞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血液都凉透了。
所以……这里是？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让他几乎窒息。
他仓皇地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恐慌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头柜。
动作瞬间定格。
呼吸停滞。
床头柜上，除了一个设计简约的闹钟，还摆着一个银色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明显已经有些年头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洗得有些发旧的校服，趴在堆满课本的书桌上，睡得正沉。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和微微嘟起的脸颊上，连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都清晰可见。
那是……
十七岁的楚辞。
在他高三的教室里，被人偷偷拍下的。
楚辞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魂飞魄散地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照片。
心脏疯狂地擂鼓，撞得胸口生疼，几乎要破膛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沈聿的床头，会摆着他高中时代的照片？！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平静无波，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他翻江倒海的内心。
楚辞浑身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机械地转过头去。
沈聿就站在卧室门口。
他换下了昨晚录制时那身正式西装，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灰色家居长裤，身姿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镜头前的疏离，多了些许居家的随意。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热气袅袅升起。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楚辞惨白的脸上，然后，缓缓移向那个被楚辞死死盯着的相框。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楚辞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看着沈聿，看着那个他追逐了七年的身影，看着他眼里那些自己从未读懂、此刻却汹涌浮动的复杂情绪。
巨大的、荒谬的、难以置信的猜想，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沈聿抬步，朝他走来。
脚步声很轻，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像踩在楚辞的心尖上。
他停在楚辞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清香，混合着咖啡的醇苦气息。
他没有看楚辞，而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个银质相框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然后，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重新捕捉住楚辞惊慌失措的视线。
他的喉结微动，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几分，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进楚辞死寂的世界里。
“看来……”
“我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那个‘圈外人’，终于自己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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