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美术教室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时，我手心里全是汗。沈溪阁把书包放在窗边的木桌上，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线。
"坐。"他拉过两张塑料凳，自己先坐下。我犹豫了一下，坐在他对面。
他忽然伸手，把我攥着便条的手轻轻按在桌面上。"你妈妈把这张纸塞在苦瓜汤里三天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怎么会……"
"上周三晚上路过你家阳台。"他松开我的手，从书包夹层抽出一张塑封照片，"看见她在厨房偷偷拼那些画纸。"
照片上是妈妈抱着小女孩站在美术馆门口，背景模糊中能看见"家长心理课堂"的横幅。我触电般往后缩，碰翻了旁边的颜料盘。钴蓝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像一条扭曲的河。
沈溪阁没说话，起身去拿抹布。夕阳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流转，当他转身时，我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道淡青色的痕迹。他察觉到我的目光，迅速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你爸……"我刚开口又咽回去。
他擦着地板，忽然笑了一下："这是我二十岁生日收到的礼物。"说着解开最上面两颗纽扣，锁骨处赫然露出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我下意识伸手，指尖刚碰到那道伤疤，他就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滚烫，把我按在他胸口："听见了吗？每次看到你的素描本，这里就像被松节油灼烧。"
暮色漫进来，他点亮一盏老式台灯。暖黄的光晕中，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慢慢靠近。
"要不要看看真正的雨痕怎么画？"他突然拉开抽屉，取出一盒彩色铅笔。我的手指碰到纸面时，他说："你妈妈上周三也坐在这里，哭得像个孩子。"
窗外飘进几滴雨，正好落在我们交握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所以你那天才会问我……"我声音发颤。
"问你怎么画出雨痕的？"他点头，"因为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猛地抬头看他。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你知道我妈为什么总拿我和林思妍比吗？"我问。
他摇头。
"因为我爸走的时候，她才三十出头。"我说，"她说不想让我像她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就为了让孩子能考上重点高中。"
沈溪阁把铅笔递给我："那就画出来。"
"画什么？"
"画你记得的，所有关于她的事。"
我盯着铅笔尖，想起七岁生日那天。妈妈给我买了一个奶油蛋糕，结果我打翻在地。她没骂我，蹲下来和我一起收拾，说没事，明天再去买一个。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渐渐地，画面浮现：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捡蛋糕碎片，女人蹲在她面前，嘴角带着笑。
"继续。"沈溪阁说。
我又画了十二岁生日那天的阳台，妈妈在晾衣服，背后是盛开的木槿花。但在画里，她的背影像一座孤峰，花影扭曲成黑色的漩涡。
"这是你撕碎的那张？"他问。
我点头："我妈昨天把它捡回来了。"
"那你现在画它，是因为原谅她了吗？"
我停住笔："我不知道。"
"没关系。"他伸手替我擦掉额角的汗，"有时候原谅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要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个人其实也在努力。"
雨下大了些，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他忽然说："你知道吗？你妈上周三在这里待了三个小时。"
"做什么？"
"看你的画。"他说，"她一张一张翻，最后坐在这个位置，哭了很久。"
我想起昨晚厨房里她的抽泣声，喉咙发紧。
"她走的时候，留下这张便条。"他指着我手里的纸，"后来我去找她谈过一次。"
"谈什么？"
"谈怎么做一个妈妈。"他笑了，可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时候我们以为是在保护对方，其实是在伤害。"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画，铅笔划痕依然清晰，像一道道泪水。
"你爸……"我终于问出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沈溪阁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外面的雨声中，他忽然说："因为他觉得，只有让我疼，我才能记住什么叫完美。"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墙上的某幅画。那是幅抽象画，大片的黑色中有一道细小的裂缝，透出微弱的光。
"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就觉得你像这幅画。"
"为什么？"
"因为你在黑暗里藏着光。"他伸手拂开我眼前的碎发，"只是你自己还没发现。"
我感觉脸颊发烫，想躲开他的目光，却听见他说："要不要学真正的雨痕怎么画？"
"不是已经……"
"那是假的。"他打断我，"真正的雨痕，是眼泪留下的轨迹。"
他拿起铅笔，在纸上轻轻画了几道弧线："看，这才是下雨的样子。"
我凑近看，发现那些线条比我画的更柔和，像是真的雨水顺着玻璃流淌。
"试试？"他把铅笔递给我。
我接过时，他的手指擦过我的手背。那一瞬间，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画什么？"
"画你记得的，所有关于雨的事。"
我想起很多画面：爸爸走的那天也是下雨，妈妈抱着我在阳台站了很久；去年冬天发烧，妈妈冒雨去药店买药；还有今早她站在门口的影子……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渐渐地，画面变得柔软起来。不再是尖锐的线条，而是温润的弧度，像雨滴轻轻落下。
"对，就是这样。"沈溪阁在我耳边说，"让雨冲刷掉那些疼痛，只留下记忆。"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我的画。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睫毛上，像是撒了一层金粉。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
我愣住。
"可惜你总是低着头。"他继续说，"好像害怕被人看见真实的自己。"
我低下头，却听见他说："抬起头来。"
我不敢动。
"苏沐瑶。"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温柔却坚定，"抬起头来。"
我慢慢地，一点点地抬起脸。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在看一幅珍贵的画。
"你看，"他说，"这样多好。"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暮色完全笼罩了教室。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要不要试试画现在的我们？"他问。
我点头，拿起铅笔。画纸上，两个影子靠得很近，中间隔着的，是一道正在消散的雨痕。
\[未完待续\]我盯着画纸上那个歪歪扭扭的蛋糕，手指被沈溪阁轻轻按住。他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像是要把什么融化掉。
"继续画。"他说。
我摇头，笔尖悬在纸上。那些记忆突然变得很重，压得我喘不过气。七岁生日那天摔碎的不只是蛋糕，还有妈妈眼里的光。她蹲下来帮我擦眼泪的时候，我看见她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
"苏沐瑶。"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画的是蛋糕，可你心里在哭。"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睫毛垂得很低，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窗外的篮球声还在响，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你怎么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抖。
他松开我的手，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素描本。封皮已经卷边了，纸张泛黄。翻开第一页，我愣住了。
画上是两个孩子坐在操场上。一个女孩抱着膝盖，另一个男孩手里拿着半块饼干。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在一起。
"这是……"
"我十二岁生日。"他指着那个男孩，"那天我把买来的蛋糕扔了，因为爸爸说我不该浪费钱。"
我看着画中的男孩低头咬着嘴唇，女孩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画面很安静，却让我鼻子发酸。
"后来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偷偷把饼干塞进我书包。"他合上素描本，"第二天我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写着'生日快乐'。"
我盯着他的手指，发现指甲边缘有些发白。他一直攥得太紧。
"所以你才会注意到我的素描本？"
他点头，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暮色漫进来，把他的背影染成深灰色。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去画室吗？"他没回头，"因为那里很安静。没人会问我为什么只考了99分，没人会说'你爸那么厉害，你怎么这么笨'。"
我看着他后颈的汗珠滑下去，想起上周三晚上。妈妈站在厨房里拼那些撕碎的画纸，头发都乱了。她一定以为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他转身看着我："我看到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捡纸片，像在捡自己碎掉的心。"
我喉咙发紧。那张便条一定是她留下的，塞在苦瓜汤里三天都没敢拿出来。她怕我讨厌她，可她不知道我更恨自己。
"我妈……"我刚开口又咽回去。
沈溪阁走回来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那是我上次给他的，包装纸都皱了。
"你妈上周三也坐在这里。"他轻轻把糖推到我面前，"她问我要怎么做一个好妈妈。"
我盯着那颗糖，绿色的糖纸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原来那天她不是去买菜，而是来找过他。
"然后呢？"
"然后我说，也许不该用别人的女儿来衡量自己的孩子。"他停顿了一下，"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爱你。"
我抓起糖捏在手里，凉意渗进掌心。爱？她连看都不看我的画，只会拿我和林思妍比。
"她根本不了解我。"
"可她想了解。"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只是她不会表达。就像你画画，明明想画笑脸，却总是画出眼泪。"
我甩开他的手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全是哽咽。窗外的雨更大了，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
"你根本不懂。"
"那你告诉我。"他站起身，声音突然提高，"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愣住了。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燃烧，不像平时那个冷静疏离的沈溪阁。
"我害怕……"我的声音小下去，"我害怕她永远都不会满意。"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雨声中，我听见自己说："每次我画完一张画，都要偷偷藏起来。因为她会说'这哪里像木槿花'，会说'林思妍的画比你工整多了'。"
他忽然伸手把我拉近，额头抵在我额头上。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道。
"那就别藏着。"他说，"让我陪你画完所有的画。"
我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从胸腔深处涌上来。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是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下周家长会……"我轻声说，"她可能不会来。"
"我会让她来。"他放开我，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因为我有她的手机号。"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忽然明白上周三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不仅看见了妈妈在厨房，还主动联系了她。
"你早就计划好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只是觉得，有些话该有人替你说。"
我看着窗外的雨渐渐变小，远处传来放学铃声。暮色完全笼罩了教室，只有台灯还亮着。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在墙上靠得很近，像是终于找到了彼此。
"要不要试试画现在的我们？"
我点头，拿起铅笔。画纸上，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中间隔着的，是一道正在消散的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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