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铅笔尖"啪"地折断在纸上。我盯着那道突兀的裂痕，感觉胸口有什么在膨胀。沈溪阁的手还按在我手腕上，掌心的温度让我更烦躁。
"你凭什么觉得这样就行？"我猛地抽回手，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尖锐。画纸被扯出一道皱痕，像条丑陋的疤痕。
他没说话，只是把断掉的铅笔捡起来。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的水珠歪歪斜斜。
"我妈从来不会看我的画。"我抓起那张母女捡蛋糕的画，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她只会说'林思妍的画比你工整多了'，'你看看人家怎么画木槿花的'。"
沈溪阁依然安静。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皱巴巴的纸团上，像是在看什么重要证物。
"你以为给她一张便条就能解决问题？"我站起来，椅子又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你知道她上周三晚上说了什么吗？"
他终于抬头看我，眼神里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她说'这种画连美术课都过不了关，你还指望拿去参赛'。"我说着，喉咙突然哽住。那天躲在门后的画面清晰得可怕，妈妈对着电话那头的同事说这些话时，声音平静得就像在讨论今天的菜价。
沈溪阁站起身，却没靠近。暮色让他原本清俊的轮廓变得模糊，像是幅被水洇开的素描。
"那你现在想怎样？"他问。
我愣住。是啊，我想怎样？继续把画撕碎？还是像七岁那年一样，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哭到睡着？
"我不知道。"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很生气。"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台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晃动，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上次家长会，她根本没来。"我忽然说，"说是临时要监考。可我知道，她就是不想看到别的家长问我'怎么还不参加市里的美术比赛'。"
沈溪阁从书包里抽出一个牛皮信封。他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抽出里面的纸张时，我看见边角有熟悉的褶皱。
那是我撕碎又被妈妈粘好的画。十二岁生日那天的阳台，木槿花的影子本该温柔绽放，却被我画成了黑色漩涡。
"你说得对。"他把画放在桌上，"她确实不懂欣赏。"
我瞪大眼睛看他。这不像那个会教我画雨痕的沈溪阁。
"但她至少知道这是宝贝。"他指着那些补丁似的胶带，"知道该怎么把它拼回来。"
我的手指微微发抖。原来那天晚上，她不是去买菜，而是来找过沈溪阁。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男生已经知道了这么多。
"我妈她……"我刚开口，喉咙又哽住了。
"上周三她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沈溪阁说，"就在这张桌子前，一张一张翻你的画。最后走的时候，留下了这张便条。"
他又拿出一张纸。和之前那张一样泛黄，字迹却不一样。这次是妈妈的笔迹，写着"我想去看看沐瑶画的木槿花"。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问，"为什么你要帮我做这些？"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篮球声都停了。暮色完全笼罩了教室，只有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摇晃。
"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说，"我爸把我画的所有肖像都烧了，说那些不够完美。"
我看着他手腕内侧的疤痕，在昏暗灯光下像条蜈蚣。忽然想起上周三晚上，他在阳台上说的话。
"所以你就一直逼自己考满分？"我问。
他笑了，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有时候我觉得，只要做到最好，就不会再有人伤害我。"
我盯着他的锁骨处那道凹凸不平的疤。那天我触碰它的时候，他说每次看到我的素描本，那里就像被松节油灼烧。
"你爸……"我刚开口又咽回去。
"这是我二十岁生日收到的礼物。"他解开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更多伤疤。有的像藤蔓缠绕，有的像闪电劈开夜空。
我下意识伸手，却被他抓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把我拉近了些。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道，混合着烟草的气息。
"别碰。"他说，"会疼。"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在颤抖。暮色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那你还帮我？"我问，声音发颤。
"因为我不想让你变成第二个我。"他说，"整天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窗外飘进几滴雨，正好落在我们交握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我妈她……真的想知道我的想法吗？"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小得像个孩子。
沈溪阁放开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串数字，下面写着"苏妈妈"。
"要不要现在问问她？"他问。
我盯着那串号码，感觉心脏快跳出来。七年来，我从没主动给她打过电话。每次通话都是她问我作业写完没有，我说嗯。
"我……"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忽然放开我，转身去拉开抽屉。取出一盒彩色铅笔时，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发抖。
"来。"他把铅笔递给我，"画出来。"
我摇头："我不想画画了。"
"那就写下来。"他说，"写你想对她说的话。"
我盯着那张空白的纸，想起七岁生日那天。妈妈蹲下来帮我擦眼泪的时候，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她总是这样，即使自己难过，也会先照顾我的情绪。
"如果她不接呢？"我问。
"那就继续写。"他说，"写到她愿意听为止。"
我拿起笔，手抖得厉害。第一行字歪歪扭扭："妈，我想让你看看我的画。"第二行："不是为了比赛，只是为了告诉你，我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雨下大了些，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沈溪阁站在旁边，什么都没说。他的存在让我安心，就像这间美术教室，是我唯一能自在呼吸的地方。
写到第三行时，我听见自己说："她其实很想当个好妈妈，对吧？"
"是。"他说，"只是她不会表达。"
我想起上周三晚上厨房里的抽泣声。原来她不是在为工作烦恼，而是在为我难过。她甚至不敢把便条拿出来，只能偷偷塞在苦瓜汤里。
"下周家长会……"我轻声说，"你能帮我叫她来吗？"
"不用我。"他笑了，"只要你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她一定会来。"
我继续写着，不知不觉写了满满一页。那些压抑多年的委屈、渴望、愤怒和期待，全都化作字迹爬满纸面。写到最后时，我发现眼泪滴在了纸上，晕开了墨水。
沈溪阁递来一张纸巾。他的袖子往下掉了一点，露出那道淡青色的疤痕。我想起他说过，那是二十岁生日收到的礼物。
"你爸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我终于问出口。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外面的雨声中，他忽然说："因为他觉得，只有让我疼，我才能记住什么叫完美。"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墙上的某幅画。那是幅抽象画，大片的黑色中有一道细小的裂缝，透出微弱的光。
"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就觉得你像这幅画。"
"为什么？"
"因为在黑暗里藏着光。"他伸手拂开我眼前的碎发，"只是你自己还没发现。"
我感觉脸颊发烫，想躲开他的目光，却听见他说："要不要学真正的雨痕怎么画？"
"不是已经……"
"那是假的。"他打断我，"真正的雨痕，是眼泪留下的轨迹。"
他拿起铅笔，在纸上轻轻画了几道弧线："看，这才是下雨的样子。"
我凑近看，发现那些线条比我画的更柔和，像是真的雨水顺着玻璃流淌。
"试试？"他把铅笔递给我。
我接过时，他的手指擦过我的手背。那一瞬间，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画什么？"
"画你记得的，所有关于雨的事。"
我想起很多画面：爸爸走的那天也是下雨，妈妈抱着我在阳台站了很久；去年冬天发烧，妈妈冒雨去药店买药；还有今早她站在门口的影子……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渐渐地，画面变得柔软起来。不再是尖锐的线条，而是温润的弧度，像雨滴轻轻落下。
"对，就是这样。"沈溪阁在我耳边说，"让雨冲刷掉那些疼痛，只留下记忆。"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我的画。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睫毛上，像是撒了一层金粉。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
我愣住。
"可惜你总是低着头。"他继续说，"好像害怕被人看见真实的自己。"
我低下头，却听见他说："抬起头来。"
我不敢动。
"苏沐瑶。"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温柔却坚定，"抬起头来。"
我慢慢地，一点点地抬起脸。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在看一幅珍贵的画。
"你看，"他说，"这样多好。"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暮色完全笼罩了教室。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要不要试试画现在的我们？"他问。
我点头，拿起铅笔。画纸上，两个影子靠得很近，中间隔着的，是一道正在消散的雨痕。
\[未完待续\]我盯着那幅画，笔尖悬在半空。沈溪阁的气息还在耳边萦绕，可他已经转身去收拾画具了。
"等一下。"我忽然抓住他的袖子。布料下的肌肉绷紧，像是被什么刺痛。
他没回头，只是把颜料盒扣得咔嗒响。
"你那天为什么要去我家？"我问出憋了好久的问题，"明明知道我妈……"
"因为你在阳台上哭了三天。"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每天晚上七点整，准时趴在窗台掉眼泪。"
我愣住。原来他都看见了。
"我以为你是因为比赛的事难过。"他说着，手指摩挲过调色盘边缘，"直到发现你开始撕自己的画。"
空气里飘着水彩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的松节油气息。我想起上周三晚上，那个蹲在门口偷听的背影。
"其实那天我听见了。"我说，"听见你说'她妈妈根本不明白她的画'。"
沈溪阁的手指顿住了。
"你为什么要管这些？"我的声音突然拔高，"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铅笔啪地折成两截。碎屑溅到地上，像散落的星星。
他终于转身看我，眼神亮得吓人。窗外传来模糊的篮球声，有人在喊"三分球"。
"因为你画雨的方式太假了。"他说，"那种生硬的斜线，根本不像真的雨水。"
我气得想摔东西，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你画的每一滴雨都在哭。"他靠近了些，我能看清他眼里的血丝，"可你偏偏不承认自己在难过。"
胸口像被什么击中。我想否认，喉咙却哽住了。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他突然笑了一下，"你妈来找我的时候，说的和你一模一样。"
"说什么？"
"她说'别让沐瑶知道我在意这些画'。"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可你看，她连你撕碎的画都粘好了。"
我盯着那些补丁似的胶带，突然想起昨天早上书包里的便当。妈妈特意做了我最爱吃的玉子烧，却只字未提画的事。
"她为什么不说出来？"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发抖。
"因为她害怕。"沈溪阁说，"就像你害怕她不喜欢你的画。"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远处传来下课铃，惊飞一群麻雀。
"下周家长会……"我刚开口又咽回去，"你能帮我叫她来吗？"
他看着我，像是在等我把话说完。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我攥紧衣角，"只是想让她看看，我的画现在是什么样子。"
沈溪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苏妈妈"的通话记录。
"刚刚通完话。"他说，"她说她可以提前下班。"
我愣住了。原来他早就……
"不过有个条件。"他忽然补充，"你要保证，今天画完的这张画，一定要给她看。"
我想点头，却发现眼睛发酸。暮色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一切都镀上暖色调。
"还有。"他转身去拿另一张画纸，"这周日有雨。要不要来学真正的雨痕怎么画？"
"不是已经……"
"那是假的。"他打断我，"真正的雨痕，是眼泪留下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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