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六章：深渊的回响

冰冷的门板，隔着昂贵的木材和厚重的隔音材料，将门内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门外是喧嚣崩溃的地狱，门内是未知的、冰冷的死寂。

鹿意言的额头死死抵着那扇不会回应她的门，昂贵的红裙在方才的疯狂撕扯中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边缘卷曲，像一道流血的伤口。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落，几缕濡湿的黑发黏在泪痕交错、妆容狼藉的脸颊上，更添几分狼狈与绝望。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每一次呼气都化作颤抖的白雾，喷在冰凉的门板上，瞬间消散。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蒙在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之后——顾江山嘶哑的辩驳、周鹤深无意识的呻吟、记者们更加疯狂的追问、保安试图控制场面却愈发混乱的呼喊……所有这些都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再也无法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两种东西：

指尖下冰冷坚硬的、拒绝开启的门。

以及，

紧握在手中、屏幕依旧固执地亮着的手机。

那幽蓝的光，像地狱的鬼火，灼烧着她的掌心。

【温小姐】：录音文件传输完成。播放密钥：温思眸跳楼前最后对你说的话。

密钥？最后的话？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这场爆炸轰然掀起的尘埃，不受控制地、尖锐地翻涌上来，切割着她已然支离破碎的神经。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得令人作呕。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穿透墙壁，一遍又一遍撞击着她的耳膜。警察冰冷而公式化的询问，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心口。混乱中，有人将一个透明证物袋递到她面前，里面是哥哥温思眸摔得支离破碎、屏幕蛛网般裂开的手机。

“……留个念想吧……”是谁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充满安抚的力量，此刻回想起来，却像毒蛇的嘶鸣！

是林薇！是林薇温言细语地接过那只袋子，小心地收进了她的包里！“思言，别看了，徒增伤心，薇姐帮你保管，等你心情平复些再……”

她当时悲痛欲绝，整个世界都已崩塌，哪里还有心力去细看那屏幕裂缝里，是否残留着一条未来得及发出的短信草稿？那部手机……后来去了哪里？她再也没见过！她甚至没有再问起过！因为她“信任”林薇！

难道……难道从那个时候起，甚至更早？！林薇就已经……

一个比方才被背叛更冰冷、更绝望的猜测，如同从深渊最底层探出的毒藤，带着冰冷的倒刺，骤然缠绕住她破碎的心脏，狠狠收紧，几乎要让她窒息而亡！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傀儡。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播放】按钮上。她的指尖悬在半空，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那颤抖源自灵魂深处的地震，几乎要让她握不住这只轻薄的手机。

这扇紧闭的门后，是林薇的消失，是十年信仰崩塌后留下的、嘶嘶冒烟的黑色废墟。

手机里，是哥哥死亡前最后的声音，是一个可能彻底将她最后一丝理智也摧毁的、血淋淋的真相。

而她自己，站在这片金碧辉煌的修罗场中央，站在无数双贪婪、惊惧、探究的眼睛注视下，站在她花了十年时间精心构筑、却在顷刻间彻底崩塌的世界边缘。

下一步，是什么？

是按下这个播放键，去聆听那可能来自地狱的、哥哥最后的遗言，去面对一个或许远比她想象得更黑暗、更残酷的真相？

还是……就此崩溃，如他们所愿，彻底沦为这场盛大演出中最后一名狼狈谢幕的小丑？

宴会厅穹顶之下，巨大的水晶灯依旧无知无觉地璀璨着，将这片充斥着背叛、疯狂与未解之谜的废墟，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一个华丽而虚幻的噩梦。空气里甜腻的香氛与血腥味、冷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末日般的奢靡气息。

无人知晓，那扇紧闭的门后究竟通往何处。

无人知晓，那尚未播放的录音里藏着怎样致命的终局一击。

复仇的舞台，灯光并未熄灭，只是骤然换上了更刺目、更惨白、照得所有罪恶与痛苦都无所遁形的光。

鹿意言的指尖，依旧颤抖地悬在那个按钮之上。

向前一步，或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后退……她早已无路可退。

十年的每一步，每一次注射药剂锁住痛苦，每一次戴上假面逢场作戏，每一次在深夜抚摸那枚鹿角吊坠告诉自己不能倒下……所有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追寻一个真相吗？

即使这个真相，可能连她自己也一并吞噬。

她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再次扫过这片混乱。顾江山被记者围堵，脸色灰败；周鹤深蜷缩如虫，眼神空洞；那些宾客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兴奋……还有那些闪烁的镜头，它们仍在记录，仍在等待。

林薇想看她崩溃？想看这场戏以她的彻底失败告终？

那个背后的【温小姐】，又是谁？为何在此刻递给她这把可能开启最终真相的钥匙？

一股极其冰冷的、不属于她自己的意志，仿佛通过那枚紧贴皮肤的鹿角吊坠，注入她几乎冻结的血液。

她猛地收紧了手指，死死攥住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

她再次看向那扇门，目光里不再是疯狂的绝望，而是某种被极致痛苦淬炼过的、破釜沉舟的冰冷。

然后，她缓缓地、坚定地，将拇指按向了那个【播放】按钮。

与此同时，她的唇边，竟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近乎虚无的弧度。

无人谢幕？

不。

戏，还没完呢！

无论门后是什么，无论录音里是什么。

她都要听下去，走下去。

直到真正的终局。

按键，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