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慕情浑身湿透,单膝跪在泥泞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与嘴角的血迹混合在一起。他手中的长刀已经断成两截,只剩下半截残刃还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他们的目光或冷漠或嘲讽,但没有一个带有丝毫同情。
“玄真将军,你还有何话要说?”高台上,神武大帝的声音如雷霆般滚滚而来,不带一丝温度。
慕情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然挺直脊背:“我无话可说。”
“你私自动用禁术,导致三十二位凡人丧命,此罪当诛。”神武大帝的声音冷硬如铁,“念在你往日功绩,免你死罪。但从今日起,剥夺你神格,废去修为,贬下凡间。”
慕情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他没有辩解,因为没有必要。那些所谓的证据确凿,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连他最信任的副将都站出来作证。
在这场精心设计的局中,他早已一败涂地。
两名天兵上前,粗鲁地按住他的肩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们手中传来,瞬间撕裂他的经脉,摧毁他的丹田。慕情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但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神力如潮水般从他体内流失,曾经充盈的力量此刻只剩下虚无的空洞。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世界已经变得截然不同——神明眼中的流光溢彩消失不见,只剩下凡人视野中灰暗平庸的景色。
“带下去。”神武大帝挥了挥手,不再多看他一眼。
慕情被拖拽着离开天庭,每一步都艰难而屈辱。路过南天门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风信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双手紧握成拳。当慕情经过时,他们的目光短暂相遇。慕情从那眼神中读出了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但风信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慕情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连风信也不相信他。八百年的交情,终究抵不过一场精心策划的陷害。
他被推下天门,身体急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失去神力的他再也无法御风而行,只能任由重力拉扯着自己向凡间坠落。
坠落的过程中,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
他与风信一起修炼的日子;他们一同飞升的荣耀时刻;成为南方武神后的辉煌岁月;还有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太子殿下谢怜...
最后,一切归于黑暗。
......
慕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庙的角落里。浑身疼痛欲裂,饥饿感如野兽般啃噬着他的胃。他试着调动神力,却只感受到一片虚无——他现在真的成了一个凡人。
庙外雨已停歇,夕阳的余晖从破败的窗棂间洒落,为庙内镀上一层暖金色。慕情挣扎着坐起身,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喘息。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慕情警惕地抬头,看见一个白衣道人站在庙门口,逆光中看不清面容,但身形莫名熟悉。
“你是谁?”慕声问道,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那人走近了几步,面容逐渐清晰——清秀的五官,温润的眼神,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怜?”慕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谢怜——仙乐国的太子殿下,曾经的金枝玉叶,也是最早飞升的武神之一。但后来因为一连串事故而被贬多次,如今已是三界笑谈的“破烂神君”。
“看来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谢怜笑了笑,递过来一个水囊和一块干粮,“吃吧,你看上去饿坏了。”
慕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食物和水。他确实饿极了,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干粮塞进嘴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情边吃边问。
“路过此地,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就进来看看。”谢怜蹲下身,仔细打量着慕情,“没想到真的是你。听说你被贬了,但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慕情苦笑一声:“让你见笑了。”
“哪里的话。”谢怜摇摇头,“你我都是过来人。被贬的滋味,我比谁都清楚。”
慕情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你现在...还好吗?”
谢怜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自嘲:“收破烂为生,勉强糊口。比不得当年,但也自在。”
两人相对无言。慕情知道谢怜的经历远比他自己坎坷得多——两次被贬,无数次被嘲笑,甚至被自己最忠诚的信徒背叛。但眼前的谢怜看上去平静而从容,仿佛那些磨难从未发生过。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谢怜打破了沉默。
慕情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现在一无所有——没有神力,没有信徒,甚至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作为神明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若是无处可去,不妨随我同行一段。”谢怜提议道,“正好我最近听说南方一带出现了些怪事,或许需要帮手。”
慕情有些惊讶:“你还需要帮手?”尽管谢怜如今地位尴尬,但毕竟曾是武神,实力不容小觑。
谢怜的笑容变得有些神秘:“有些事,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况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慕情,“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慕情的心猛地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谢轻声道,“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会滥用禁术的人。”
一瞬间,慕情几乎要热泪盈眶。在天庭,所有人都认定他有罪,连风信都没有为他辩解一句。而这个他并不算深交的谢怜,却轻易地说出了“我相信你”。
“谢谢。”慕情低声说,声音微微颤抖。
谢怜拍了拍他的肩膀:“休息吧,明天我们出发去南方。那里有个叫做‘鬼新郎’的事件,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
“鬼新郎?”慕情皱眉,“是什么邪祟作怪吗?”
“据说是一个穿着婚服的鬼魂,专门绑架新娘,已经失踪了七八个女子了。”谢怜解释道,“当地官府束手无策,只好求助于修道之人。”
慕情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去会会这个‘鬼新郎’。”
尽管失去了神力,但八百年的战斗经验和知识还在。他或许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玄真将军,但至少还能做些除魔卫道的事情。
第二天清晨,两人启程向南行进。谢怜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上面堆满了各种他收集来的“宝贝”——破铜烂铁,残缺法器,甚至还有一些古旧的书籍。
“你这些...东西都有什么用?”慕情忍不住问。
谢怜神秘地笑笑:“万物皆有价值,只是世人不懂得欣赏罢了。”说着,他从一堆破烂中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比如这个,看起来废铁一块,但其实蕴含着不错的灵力。”
慕情接过短剑仔细端详,果然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他惊讶地看向谢怜:“你是怎么发现的?”
“经验之谈。”谢怜推着板车继续前行,“被贬的这些年,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要以貌取物。”
旅途漫长,两人边走边聊。慕情了解到谢怜这些年的经历比他想象的还要坎坷,但谢怜讲述时总是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不恨吗?”慕情忍不住问,“那些背叛你的人,那些嘲笑你的人...”
谢怜望着远方,目光悠远:“恨过,但恨意不能改变什么。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选择,我不能强求别人理解或支持我。”
慕情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和风信还有联系吗?”
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谁都知道谢怜、风信和花城之间的恩怨情仇,这是谢怜最不愿提及的往事。
但谢怜只是淡淡一笑:“偶尔。他过得很好,依旧是那个备受敬仰的南方武神。”
慕情注意到谢怜说这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他忽然意识到,谢怜和风信之间或许有太多外人无法理解的故事。
七天后,他们抵达了鬼新郎作祟的小镇。镇上一片萧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几乎看不到年轻女子的身影。
“看来情况比传闻的还要严重。”谢怜皱眉道。
他们找到当地唯一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个满脸愁容的中年人,听说他们是来解决鬼新郎事件的,顿时来了精神。
“二位道长可算来了!”老板激动地说,“再这样下去,我们镇子就完了!已经三个月没人敢办喜事了,适龄姑娘都躲到外地去了...”
谢怜安抚道:“老板莫急,能否详细说说鬼新郎的事?”
老板压低了声音:“那鬼物邪门得很!专挑新婚之夜下手,新郎新娘入睡后,第二天就只剩下新郎一个人,新娘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里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檀香味?”慕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细节。
老板猛点头:“对对对!就是檀香味!奇怪吧?一般邪祟都是腥臭难闻,这个却带着香味...”
谢怜与慕情交换了一个眼神。檀香通常与祭祀和修行有关,不像是普通邪祟会留下的气息。
“最近一次案发是什么时候?在谁家?”谢怜问。
“就在五天前,镇东头的李家。”老板说,“可怜啊,新婚夫妇,才拜堂不到一天就...”
谢怜点点头:“我们能否去李家看看?”
“我带你们去!”老板主动请缨,“现在镇上人心惶惶,大家都盼着有人能解决这个祸害呢!”
在老板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李家。李家一片凄风苦雨,新郎李生坐在堂屋里,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李家的长辈们也是愁云惨雾,见有道士来访,勉强打起精神接待。
“那晚...那晚我们睡下后,我就感觉特别困...”李生回忆起当晚的情形,声音颤抖,“等我醒来,翠儿就不见了...只剩下这股香味...”
慕情在房间里仔细勘察,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在床边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下地板,然后凑到鼻尖闻了。
“有什么发现吗?”谢怜问。
慕情皱眉:“这香味不寻常。不是普通的檀香,似乎混合了某种...迷魂草的味道。”
“迷魂草?”
“一种罕见的草药,燃烧后的烟雾能让人陷入深度睡眠。”慕情解释道,“我在天庭的典籍中看到过相关记载。”
谢怜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不是普通的邪祟作祟,而是有人在用特殊手段绑架新娘?”
慕情点点头:“很有可能。”
当晚,谢怜和慕情决定留在李家守夜。虽然鬼新郎通常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作案,但他们想碰碰运气。
夜深人静,李家人早已睡下。慕情和谢怜藏在新房隔壁的房间,通过墙上的一个小洞观察着新房的动静。
“你觉得今晚会来吗?”慕情低声问。
谢怜摇摇头:“难说。但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守在这里,恐怕会打草惊蛇。”
午夜时分,一阵淡淡的檀香味忽然飘来。慕情立刻警觉起来:“来了!”
透过小洞,他们看到新房的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穿着大红婚服的身影飘然而入。那身影高大修长,脸上戴着一张诡异的鬼面具,确实像是传说中的鬼新郎。
鬼新郎走向婚床,床上躺着的是谢怜用纸人变的假新娘。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新娘”时,谢怜突然大喝一声:“动手!”
两人破门而入,慕情手持谢怜给的锈迹短剑,直刺鬼新郎后心。但那鬼物似乎早有防备,身形一晃就躲过了这一击,反手一掌拍向慕情。
掌风凌厉,带着阴寒之气。慕情虽然失去神力,但武技仍在,一个侧身躲过,短剑顺势划向对方手腕。
鬼新郎轻咦一声,似乎没想到慕情有这等身手。就在这时,谢怜已经掐诀念咒,数道金光射向鬼新郎。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金光击中鬼新郎,让他动作一滞。慕情趁机一剑刺向对方面门,剑尖挑落了那张鬼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张俊美却苍白的脸,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人的额头上有一个清晰的黑色半月印记。
“半月关...”慕情脱口而出,心中巨震。
鬼新郎见状,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他不再恋战,虚晃一招后纵身跳出窗外,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中。
“追!”谢怜喝道,率先追了出去。
慕情却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半月关——那个被诅咒的地方,那个所有修道人闻之色变的禁忌之地。为什么鬼新郎会有半月关的印记?
“慕情!”谢怜的呼喊让他回过神来。慕情咬咬牙,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跟着追了出去。
两人追着鬼新郎来到镇外的山林中。那鬼物对地形极为熟悉,左拐右拐就消失在一片迷雾中。
“跟丢了。”谢怜停下脚步,皱眉观察着四周。
慕情喘着气,感觉体力不支。失去神力后,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只是这番追逐就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你刚才说半月关...”谢怜转向慕情,眼神严肃,“你认得那个印记?”
慕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在天庭的秘典中看到过记载。半月关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那里的居民额头上都有黑色半月印记。但他们八百年前就应该全部灭绝了才对...”
谢怜的表情变得复杂:“半月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迷雾中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那笑声忽远忽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小心!”慕情猛地推开谢怜,一道寒光从他们之间掠过,深深插入一旁的树干中——那是一支漆黑的箭矢。
迷雾中走出数十个身影,每个人都穿着黑衣,额头上有着清晰的半月印记。为首的正是那个鬼新郎。
“既然你们知道了半月关的秘密,”鬼新郎冷冷地说,“那就不能留你们活口了。”
黑衣人迅速包围了上来。慕情和谢怜背靠背站立,准备迎战。
“我能对付七八个,”谢怜低声道,“剩下的交给你,没问题吧?”
慕情握紧短剑:“尽量。”
战斗一触即发。黑衣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的邪祟。慕情凭借精湛的武技勉强应对,但体力迅速消耗,很快便落了下风。
一个疏忽,慕情的右肩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慕情!”谢怜惊呼,想要过来救援,却被更多的黑衣人缠住。
鬼新郎缓缓走向受伤的慕情,手中多了一把弯刀:“可惜了,你身手不错。但半月关的秘密不能外泄。”
弯刀挥下的瞬间,慕情本能地抬起手臂格挡。就在这时,他感到体内一股陌生的力量突然苏醒——狂暴,黑暗,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这是...”慕情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指尖缭绕着黑气,额头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鬼新郎也愣住了,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难道是...”
慕情感到头痛欲裂,一些陌生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漫天黄沙,黑色半月旗帜,还有无数额带印记的人们跪伏在地,高喊着什么...
“不可能...”鬼新郎后退一步,忽然单膝跪地,“恭迎少主归来!”
所有黑衣人都停止了攻击,齐刷刷跪倒在地。连谢怜都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慕情茫然地站在原地,额头发烫的地方逐渐浮现出一个黑色半月印记,与那些黑衣人一模一样。
“你们...叫我什么?”慕情的声音颤抖。
鬼新郎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您是我们半月关的少主,黑色半月的继承者!我们寻找您已经八百年了!”
慕情踉跄后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明明是南方武神玄真将军,怎么突然成了什么半月关的少主?
但体内那股汹涌的黑暗力量如此真实,额上的印记灼热发烫,那些陌生的记忆碎片不断涌现...
他转头看向谢怜,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困惑。
这一刻,慕情明白,他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而这一切,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