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清晨，总是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和营地里苏醒的喧嚣。
苏芷兮早已习惯。她将自己收拾齐整，照例先巡视一圈重伤员的状况，才端起一碗清粥，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小口吃着。粥很快见了底，胃里暖了些，但连日的劳累和北境难吃的食物，还是让她清瘦的脸颊更尖了几分。
她望着碗底，不期然地想起仙师府那些精致却食不知味的点心。随即又摇摇头，将那点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开。这里虽苦，却真实。
目光不经意瞥向伤兵营角落里堆着的一些药材，那是昨日刚送来的补给。她走过去仔细翻看，眉头渐渐蹙起。送来的多是普通金疮药的主料，而她急需的几味针对内伤瘀滞、调和气血的药材却分量不足，品质也参差不齐。
许多伤员的恢复因此受阻，尤其是那些伤了肺腑、需要温养调理的。林医官为此也发过几次愁，但北境物资紧缺，尤其是上好药材，大多优先供应前线战备，能分到伤兵营的实在有限。
苏芷兮摩挲着一株干枯的凝血草，心中有了计较。她记得前几日帮洛锦桑整理她那些“宝贝”时，曾听她念叨过，北境西面的雪线之上，生长着几种耐寒的灵植，药效极佳，只是采摘不易，寻常人不敢轻易上去。
或许，她可以去碰碰运气。
正当她思忖着该如何向林医官开口请假外出采药时，石窟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几名身着玄甲、气息彪悍的亲卫押着一个被反绑双手、鼻青脸肿的汉子走了进来，径直将她围住。周围的伤员和医官们都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
为首的亲卫队长面色冷硬，目光如刀般刮在苏芷兮身上：“苏芷兮？”
“是我。”苏芷兮心中咯噔一下，放下手中的药材，站起身。是身份暴露了吗？仙师府追来了？还是……
“此人你可认得？”亲卫队长将那名狼狈的汉子往前一推。
苏芷兮仔细看去，那汉子有些眼熟，是伤兵营里一个伤势将好未好的老兵，前两日还找她换过药。她摇了摇头：“面熟，是营中的弟兄，但不知姓名。他……犯了何事？”
“昨夜值守粮仓，与人饮酒误事，险些酿成大祸！”亲卫队长厉声道，“他声称是你赠予他的酒，还说与你相熟，央你替他求情！”
苏芷兮愕然，立刻否认：“绝无此事。我从未赠酒与任何人，与他更无深交。营中伤患需忌口，我身为药师，岂会不知？”她的声音清晰镇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坦然。
那老兵闻言，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亲卫队长凌厉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再攀咬。
亲卫队长盯着苏芷兮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伤兵营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自入口处传来，打破了这片死寂。
“何事喧哗。”
玄色身影的出现，让本就凝滞的空气几乎要冻结起来。长意尊主去往前线巡视，途径伤兵营，恰好撞见了这一幕。他迈步而入，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被亲卫围住的苏芷兮身上。
亲卫队长立刻躬身，将事情原委快速禀报了一遍。
长意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转向那名面如死灰的老兵，只一眼，便让后者腿软得几乎跪倒在地。
“拖下去，按律处置。”他声音平淡，却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不容任何置疑。
两名亲卫立刻将瘫软的老兵押了下去。
处理完罪卒，长意的视线重新回到苏芷兮脸上。她微微垂着眼帘，身姿挺直，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或许会降临的迁怒或质疑。毕竟，事情因她而起（尽管她是被冤枉的），总归是给尊主添了麻烦。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他只是看着她，沉默了几息。周围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忽然，他开口，却不是对她，而是对身后的副手吩咐道：“传令下去。”
“此后，伤兵营所需药材，与前锋营同例供给。若有短缺，直接报予空明。”
这道命令来得突兀且惊人！前锋营是北境最精锐的力量，其物资供给向来是最优先、品质最好的！伤兵营的待遇虽然近期因苏芷兮的到来和林医官的力争有所改善，但远远无法与前锋营相比。
这道命令，无异于将伤兵营的地位瞬间拔高到了与核心战力同等重要的程度！
林医官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周围的医官和伤员们也面面相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副手也愣了一下，才迅速领命：“是！尊主！”
长意说完，目光再次掠过苏芷兮那带着些许讶然的脸庞，并未多做停留，仿佛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命令，转身便带着人离开了。
那股冰冷的威压随之离去，伤兵营内却依旧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中，营内才“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我……我没听错吧？前锋营的同例？” “尊主他……他竟然亲自过问我们伤兵营的药材？！” “太好了！老王他们有救了！那几味好药终于能盼来了！”
林医官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他快步走到还有些发怔的苏芷兮面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复杂：“丫头……你……你可是走了大运了！尊主这……这分明是……”
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分明写着：这分明是因你而起，因你而破的例。
苏芷兮的心跳后知后觉地加快起来。她当然明白这道命令背后的分量和深意。
他相信了她的清白。 他看到了伤兵营的困境。 并且，他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解决了她正为之发愁的问题。
不是因为她的申诉或请求，甚至在她开口之前。他只是看到了，便做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也是一种强大的庇护。
“苏姑娘，”之前那名态度冷硬的亲卫队长，此刻语气也恭敬了不少，上前一步，低声道，“尊主还有一句单独吩咐给您。”
苏芷兮抬眸：“请讲。”
“尊主说，”亲卫队长压低声音，一字不差地复述，“‘安分待在营里，雪线之上，非你该去之处。’”
苏芷兮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他怎么知道她动了去雪线采药的念头？她只是在心里想过，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除非……他一直有关注着她的动向，甚至能隐约察觉到她的意图？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那感觉，像是冰冷的雪原下突然涌出一股暖流，细细密密地包裹住心脏。
他不仅信任她、庇护她，还在……关注她。用一种她未曾察觉的方式。
“我……我知道了。”苏芷兮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哑，“多谢尊主关怀。”
亲卫队长行礼退下。
洛锦桑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压低声音：“哇！芷兮！尊主他居然特意为你说话！还给你特权！我就说他其实人很好吧！他是不是对你……”
“锦桑！”苏芷兮脸颊微热，连忙打断她的口无遮拦，“尊主只是体恤伤兵，秉公处理而已。”
话虽如此，可她心底那因冤屈而生的些许寒意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悄然滋生的、混合着感激、讶异和一丝隐秘欣喜的暖意。
她望向洞口之外，风雪似乎都变得温柔了些。
那位尊主的心，或许就像这北境的冻土，坚硬冰冷的外表之下，谁又知道是否藏着未曾显露的生机？
而她，似乎在不经意间，窥见了一丝冰层裂痕下透出的微光。
这“例外”的感觉，让她一整天的心绪，都难以彻底平静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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