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苑内的狼藉已被迅速清理，血腥气被清冽的松枝气息和浓郁的汤药味覆盖。亲卫无声退去，将静谧重新还给这方小院，只在院外留下比以往更加森严的守卫。
长意肩头的伤因强行运功而再度崩裂，鲜血淋漓。苏芷兮强压下所有翻腾的心绪，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为他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她的动作依旧专业轻柔，指尖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
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染血的拥抱，那几乎勒入骨血的力道，和他贴在她耳畔沙哑的命令，依旧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灼烫着她的神经。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长意端坐着，任由她动作，目光始终凝在她低垂的、睫毛不住轻颤的脸上。室内只余烛火哔剥与她偶尔碰触药瓶的轻响。一种无声却汹涌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几乎令人窒息。
终于，最后一道纱布固定好。苏芷兮默默收拾药箱，不敢看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
“坐下。”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容置疑。
苏芷兮动作一僵，依言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膝上，依旧垂着眼。
长意沉默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久，久到苏芷兮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看着我，苏芷兮。”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
苏芷兮指尖蜷缩，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眼眸之中。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审视，而是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像即将破冰的深海。
“今日之事，”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你可明白意味着什么。”
苏芷兮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却被他眼中那股不容退缩的力量牢牢锁住。她轻轻点头，声音微涩：“是晚辈连累了尊主……”
“与你无关。”他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是北境的敌人，是我的责任。”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烛光在他挺鼻一侧投下深刻的阴影，那双蓝眸逼视着她：“我指的，非是遇袭。”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直直看入她心底，将她所有隐秘的心思都洞穿。苏芷兮脸颊滚烫，心跳快得几乎要溢出胸膛，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周身那股强大的气场定在原地。
“我指的，”他一字一顿，声音沉如磐石，“是我为何会在此处。”
“我指的，是我为何因你冲出暗道而动怒。”
“我指的，是方才那个拥抱。”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苏芷兮的心上，让她无处可逃。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那双仿佛要将她吞噬的眼眸。
长意看着她惊慌失措、面红如血的模样，眼底的冰层终于彻底碎裂，融化成一池深不见底的、汹涌的暗流。
“苏芷兮，”他叫她的名字，从未有过的清晰而郑重，“我并非草木。”
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依旧偏高，那触碰却轻柔得如同羽毛，带着细微的颤抖，与她记忆中月下那冰冷的擦过截然不同。
苏芷兮浑身剧颤，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已忘记。
“阿纪是过去，”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喑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是责任，是故友，是需了却的尘缘。并非……心动。”
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着她小小的、惊慌的倒影，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入她的灵魂深处：“与你初识，觉你特别，似有故旧之感，却模糊难辨。但如今，我知那并非错觉，亦非因谁之故。”
“待你不同，并非只因你医术，并非只因你有用。”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那触感滚烫而真实，“是因见你坚韧，见你良善，见你立于风雪中却自带暖光。”
“是因见你为我担忧，为我落泪，为我……不顾生死。”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是因这冰封之心，唯见你时，会悸动，会牵挂，会……疼痛。”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叹息着说出的，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的疲惫与坦诚。
苏芷兮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灼热的指尖上。
她从未想过，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这般直接，这般笨拙，却又这般……动人。所有的忐忑、酸涩、不安，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汹涌的浪潮，将她彻底淹没。
“我……”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长意拭去她的泪水，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无比耐心。他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清晰无比的温柔与坚定。
“北境前路未卜，我身负重任，仇敌环伺，或许并非良配。”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以往的冷硬，却更显真诚，“但若你愿，此身侧之位，唯你一人。”
“苏芷兮，”他深深望入她的眼底，问出了那句最终的话语，“你可愿……留下？”
不是命令，不是恩赐，而是一个询问。一个强大如神祇般的男人，卸下所有冰冷伪装，捧出一颗笨拙却滚烫的真心，忐忑地等待她的回应。
苏芷兮望着他，望着这个外人眼中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北境尊主，此刻却在她面前流露出最真实的脆弱与渴望。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矜持，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她用力点头，眼泪落得更凶，嘴角却高高扬起，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背上，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我愿。”
“从遇见你那日，风雪之中，我便未曾想过真正离开。”
话音落下的瞬间，长意眼底那最后一丝不确定的阴霾彻底散去，冰蓝色的眼眸如同雪后初晴的天空，亮得惊人。
他不再犹豫，低下头，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极致温柔的力道，吻上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染着药香、带着血锈味、却无比虔诚而炽热的吻。
如同冰雪终遇暖阳，轰然消融，汇成潺潺春水，滋润了干涸的心田。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却再也吹不散这一室骤然升腾的暖意。
心意相通，再无阻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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