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林夕几乎把自己囚禁在了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窗帘紧闭，外卖盒子堆在门口，唯一的光亮来自电脑屏幕和绘图板。昼川那句“不要再有融化了的冰淇淋”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她重画了三次，推翻了五版构思，咖啡杯沿上的口红印干了又补。有时候画到凌晨，她会对着屏幕上那个被自己画得面目狰狞的男主角小声嘀咕：“你看什么看，都是因为你那个难搞的爹...”
说是这么说，但她不得不承认，昼川的批评虽然刺耳，却精准地戳中了她一直试图回避的问题——技巧上的青涩和不自信。她是半路出家，靠着对绘画的一腔热爱和文学专业的审美硬闯进了这个行业，但面对昼川这样级别的作家，她那点小聪明显然不够用。
周五下午，当初礼打来电话时，林夕正对着第七版画稿陷入绝望。
“怎么样？明天就是和昼川约好看修改稿的日子了。”初礼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与林夕这边的低气压形成鲜明对比。
“初礼姐，”林夕有气无力地说，“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个项目...”
“别这么说，”初礼鼓励道，“昼川虽然嘴毒，但眼光是有的。他既然选择了你，说明看到了你的潜力。”
林夕叹了口气，把最新一版画稿发给初礼：“这是我最新改的，但还是觉得不够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初礼惊喜的声音：“天哪，林夕，这进步太大了！色调和构图都成熟了很多，人物表情也更有层次了！”
“真的吗？”林夕稍微提起精神。
“当然！不过...”初礼顿了顿，“这里的光影处理还可以再细腻一点，还有这个场景的透视似乎有点问题...”
林夕的心又沉了下去：“我就知道还是不行。”
“别灰心，”初礼急忙说，“已经非常棒了！这样吧，我知道昼川今天下午会在出版社附近的‘墨迹咖啡馆’改稿。你可以‘偶然’去那里坐坐，说不定能碰到他，提前听听意见？”
林夕愣住了：“这...这不合适吧？而且昼川老师看起来不像喜欢被人打扰的样子。”
“那家咖啡馆本来就是出版社的人常去的，你去那里很正常。”初礼语气轻松，“至于能不能‘偶遇’，就看缘分啦。听说他今天心情不错，刚刚通过了江与诚老师的新书封面设计。”
挂掉电话后，林夕盯着屏幕上初礼指出问题的部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半。纠结了十分钟后，她决定“听从学姐的建议”，去那家咖啡馆换个环境工作。
“我只是去找个地方画画，不是为了偶遇谁。”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换上一条看起来既随意又不失专业的连衣裙，仔细整理了一下因熬夜而乱糟糟的头发。
“墨迹咖啡馆”离出版社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装修风格复古雅致，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香气和淡淡的书卷气。林夕推门进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昼川。他面前摊着几份稿纸和一台笔记本电脑，眉头微蹙，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柔和了那股疏离感。
林夕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还是假装没看见找个远点的位置...
“林小姐？”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林夕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江与诚正微笑着站在柜台前点单。
“江老师好。”她赶紧问好。
“来找灵感？”江与诚温和地问，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昼川的方向，“还是来找人？”
“啊，我就是来工作...”林夕慌忙解释，脸微微发红。
江与笑了：“那正好，帮我个忙，把这杯美式带给昼川吧，他看起来又卡文了。我社里还有点事，得先回去。”
不等林夕回应，江与诚已经把一杯咖啡塞到她手里，自己拿起另一杯匆匆离开了。林夕愣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杯烫手的美式，进退两难。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走向昼川的座位。
“昼川老师，”她轻声开口，“您的咖啡。”
昼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谢谢。江与诚让你送来的？”
林夕点点头，把咖啡放在桌上：“不打扰您了...”
“坐吧。”昼川突然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既然来了，说说你的修改进展。”
林夕怔住了，下意识地服从指令坐下，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我按照您的意见重新调整了色调和构图，这是最新的一版...”
她紧张地展示画稿，等待着下一轮尖锐的批评。但昼川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啜了一口咖啡。
“比上次好。”他最终评价道，语气平淡却不再带有之前的锋利，“但这里的透视有问题，远处的建筑物比例失调了。”
他伸出手指，点在屏幕上。林夕凑近细看，果然发现了一个自己一直忽略的结构问题。
“天哪，我真的没注意到...”她小声惊呼，“谢谢您指出...”
“基本功问题。”昼川淡淡地说，目光却落在她眼底淡淡的黑眼圈上，“你这周没休息好？”
林夕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啊，还好，就是想尽快把画稿改好...”
昼川没再说什么，招手向服务员又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提拉米苏。不一会儿，点心送到了桌上，他出乎意料地把盘子推向林夕。
“吃点甜的，补充血糖。”他看着林夕惊讶的表情，补充道，“低血糖会影响视觉判断，我不想看到下一版画稿出现更低级的错误。”
这话虽然还是带着昼川式的别扭，但林夕莫名感到一丝暖意。她小口吃着提拉米苏，甜腻的奶油和咖啡的苦涩在口中交融，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也许是咖啡馆舒适的氛围使然，也许是糖分起了作用，他们之间的对话竟然渐渐顺畅起来。他们讨论了光影的表现手法，色彩的情感象征，甚至聊到了几位共同欣赏的插画家。
最让林夕惊讶的是，当她提到自己非科班出身的背景时，昼川并没有表现出不屑，反而说：“科班训练教的是技巧，但艺术感知力是教不出来的。你的文学背景反而让你的画有独特的叙事性。”
这话从昼川口中说出来，几乎是最高级别的褒奖了。林夕感觉脸颊发烫，连忙低头喝咖啡掩饰。
“您的新书进展顺利吗？”她试着转移话题。
昼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卡在了一个场景上。女主角决定离开的那段，怎么写都觉得不够有力。”
林夕思考了片刻，小心地说：“我读您以前的文章时注意到，您很擅长用环境描写衬托人物心理。也许可以试试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像《夜雨》里那样...”
昼川突然抬头看她，眼神锐利：“你读过《夜雨》？”
《夜雨》是昼川早期的一部短篇小说，并不出名，甚至没有被收录进他的主要作品集中。
林夕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地说：“呃，是的...大学时在图书馆偶然看到的...我觉得那篇的意象运用特别精彩...”
她没敢说自己几乎读过昼川所有的作品，包括那些发表在杂志上的短篇和专栏文章。
昼川注视了她几秒钟，然后突然在电脑上快速打字起来。林夕安静地坐在对面，不敢打扰，只能小口小口地吃完那块提拉米苏。
大约十分钟后，昼川长舒一口气，合上电脑：“解决了。”
“因为暴雨的想法？”林夕惊喜地问。
“不算太糟的建议。”昼川的语气依然平淡，但眼神柔和了许多，“至少比你的初稿水平高一点。”
林夕忍不住笑了：“谢谢夸奖，昼川老师。”
这时，昼川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站起身：“社里有点事，我得先走。下周一的会议照常。”
他拿起东西准备离开，又突然转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这是我的责编的联系方式，下次修改稿可以直接发给她，不用通过初礼转交。”
林怔怔地看着那张名片，还没反应过来，昼川已经走到了门口。风铃再次响起，他的身影消失在午后的阳光中。
她拿起那张简约而精致的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个邮箱地址——是昼川私人的工作邮箱，而非公开的联络方式。
“这算是一种认可吗？”她自言自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桌上的提拉米苏已经吃完，只留下一点咖啡渍和糖粉的痕迹。林夕打开平板电脑，重新调出画稿，看着那个被指出的透视问题，忽然觉得修改它不再是一项令人畏惧的任务。
离开咖啡馆时，夕阳正好。林夕站在街角等红灯，不经意回头，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看见他们刚才坐过的位置已经被服务员收拾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位看似高不可攀的傲娇作家，原来也有平和交谈的一面，甚至会注意到合作者是否需要补充糖分。
绿灯亮起，林夕迈开脚步，感觉这一周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不少。她拿出手机，给初礼发了条消息：
“学姐，你说得对，昼川老师今天心情确实不错。”
几秒钟后，初礼回复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我就知道～(￣▽￣～)~”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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