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的马车，裹挟着山间料峭的春寒，驶入沉重的门扉，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天光也隔绝在外。
车帘掀开，陆陆续续下来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少女，皆穿着统一的素色衣裙，低眉顺眼，屏息凝神。苏未晞跟在最后，她的头垂得最低，脚步最轻，像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角宫那过于冷硬、庄重的背景里。
执刃从外部据点召回人手补充内院，美其名曰是“恩赏”，实则不过是又一次资源调配。她们这些人的命运，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属于自己。
“都站好。”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声音平板无波，“角宫规矩重，尔等需谨言慎行，各司其职。若有行差踏错，宫规不容情。”
少女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在这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脚步声沉稳、笃定，每一步都像是精确丈量过，敲在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上，也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弥漫开来，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苏未晞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那股冷冽如雪后松木，又带着一丝极淡血腥气的气息，属于这里的主人——宫尚角。
她将头埋得更低，目光所及，只能看见一双玄色锦靴停在不远处，袍角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角纹，在稀薄的光线下闪着幽冷的光。
“哥，就是这批人？看着都呆头呆脑的。”一个尚带着少年清亮，却又有些倨傲的声音响起，是徵宫的宫远徵。他百无聊赖地扫视一圈，目光像审视药材一样挑剔。
宫尚角并未立刻回答，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这群鹌鹑般的少女，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与权衡，让人无所遁形。
苏未晞能感觉到那目光从自己头顶掠过，没有片刻停留。很好，这正是她想要的。
“角宫不缺伶俐人，”宫尚角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浸过寒泉，清冷入骨，“缺的是安分、听话，能做事的人。”
他的话语简洁，却定了调子。伶俐或许惹眼，但安分才能长久。
管事立刻躬身：“是，角公子。属下会按规矩分派。”
宫远徵嗤笑一声，随手一指，恰好指向苏未晞身旁一个略微发抖的少女：“这个，看着还算顺眼，要不……”
“远徵，”宫尚角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的人，你自己去选。角宫的人，我来定。”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众人，最终，停在了那个始终低着头，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苏未晞身上。
“你。”
苏未晞心下一凛，但身体依旧保持着微微发抖的怯懦姿态，迟疑地、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过分苍白，且毫无特色的脸。她的眼神怯怯的，带着惶惑不安，与宫尚角深邃冰冷的眼眸一触即分，迅速垂下。
“叫什么名字？”他问。
“苏……苏未晞。”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识字吗？”
“略……略识几个。”
宫尚角不再多问，对管事道：“文书房缺个整理卷宗的，就她吧。”
文书房，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却是最枯燥、最不需要灵性的地方。于她而言，是完美的藏身之所。
“是。”管事应下。
宫远徵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选择毫无兴趣，注意力很快转移开。
宫尚角没再多看苏未晞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指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带着宫远徵转身离去。那股迫人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少女们隐隐松了口气，有人甚至向苏未晞投来一丝同情或庆幸的目光——被分去文书房，大抵是与“前程”无缘了。
苏未晞重新低下头，跟在管事身后，走向角宫深处。她的步伐依旧轻缓，背影单薄而顺从。
没有人知道，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是一片沉静的冰湖。方才与宫尚角那短暂的对视，她捕捉到的不仅是冰冷的审视，还有那深藏在眼底，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独行者的疲惫与孤寂。
更没有人知道，在她被分配到的、紧邻着藏书阁的狭窄房间里，当夜阑人静，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时，她站在月光中，身形轮廓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气息也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难以捕捉。
她抬起手，看着在月辉下近乎半透明的手指，眼神平静无波。
“影子……”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代号，“就该待在影子里。”
窗外，角宫的夜，寂静而漫长。宫尚角书房里的灯火，亮至了后半夜。
而苏未晞这缕悄然潜入的月光，无声无息，等待着照亮寒角的那一刻。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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