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清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空茫地落在院中那棵半枯的石榴树上。
距离上次泼药藏香已过去两日。
身体深处那丝若有若无的麻痒感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像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着,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变得清晰,带来一阵轻微的心悸和莫名的烦躁。
张祯远依旧每日准时前来“请脉”,态度温和如常,开的药方也一次次“调整”,言辞恳切,全是“为公子身体着想”。
警惕和寒意却与日俱增。他不再完全信任那些药汁,总是用各种方法或泼洒或减量。
墨祁比程以清更清楚危险的迫近,却困于“痴傻”的人设和游戏规则,只能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围着程以清团团转,用笨拙的方式试图保护他,将一切可疑的东西挡在外面,却又一次次因为“蠢笨”而弄巧成拙,反而更显得可疑。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马嘉祺逼疯。他眼睁睁看着程以清眉宇间偶尔掠过的细微不适,看着他那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透明了几分。
必须想办法……必须拿到证据……或者,至少让他离开这里。
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程以清身体如此虚弱,根本经不起颠簸。而且,外面危机四伏,苗疆的势力、张祯远的眼线,甚至程府本身,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盲目出逃,死路一条。
他蹲在墙角,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程以清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个显得异常焦躁痛苦的“傻子”身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极其冷淡地开口。
丁程鑫“……吵死了。”
墨祁的动作猛地顿住,抬起头,红着眼睛,茫然又委屈地看着他。
程以清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丁程鑫“……过来。”
墨祁愣愣地,似乎没明白。
程以清似乎耗尽了耐心,眉头蹙起,声音更冷。
丁程鑫“过来!”
墨祁这才像是反应过来,快步走向他,蹲在软榻前,仰头看着程以清,像一只等待指令的大型犬。
程以清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伸出手,将他刚才自己抓得乱糟糟的头发,稍微捋顺了一些。
他的指尖冰凉,动作生疏而僵硬,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但就是这个简单至极、甚至算不上安慰的动作,却让墨祁整个人都僵住了。
程以清迅速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拍掉了一只苍蝇,表情依旧冷淡,耳根却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丁程鑫“安静待着。”
他命令道,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房间内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却因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悄然缓和了一丝丝。
摄政王府,书房。
贺峻凌站在窗边,已是深夜,他却毫无睡意。窗外月凉如水,却无法浇灭他心头的焦灼和一片冰冷的荒芜。
那日朝堂之上,项皓言那番几乎撕破脸的指控。
交出虎符?卸去职务?
他当然可以交。但交出去之后呢?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边境蠢蠢欲动的苗疆,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对皇位依旧存有野心的宗室……
那个被他一手带大、看似锐利却实则羽翼未丰的孩子,真的能独自面对这一切吗?
他不能冒险。项氏的江山,先帝的托付,他肩上的责任,都不允许他冒险。
可是……不交?在项皓言眼中,他便是坐实了揽权专政、甚至有僭越之心的权臣。他们之间那本就稀薄得可怜的情分,恐怕真的要消耗殆尽了。
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发现自己仿佛走入了一个死局,无论怎么做,都是错。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王爷,边境密报。”心腹近卫的声音低沉传来。
贺峻凌精神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冷静。
贺峻霖“进来。”
近卫呈上一封密封的火漆信件,低声道:“信使说,情况有变,万分紧急。”
贺峻凌迅速拆开信件,就着烛光浏览起来。越是往下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到最后,几乎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
信中所写,远超乎他的预料。苗疆内部似乎发生了剧烈的权力更迭,新上台的势力远比以往更加激进和危险,并且……与朝中某位位高权重之人勾结日深,所图非小。
贺峻凌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张祯远那温润无害的脸,闪过他近日频繁出入程府……以及,项皓言近日偶尔流露出的、极其细微的烦躁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让他手脚冰凉。
如果……如果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揽权,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想要一个傀儡皇帝呢。
那项皓言近日
他猛地攥紧了密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或许……那日项皓言的指控,反而提供了一个契机?一个能彻底麻痹对手、引出幕后黑手、并最终……彻底铲除威胁的契机。
他看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决绝、不舍、以及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一次……或许真的要让你“如愿”了。
但愿……你日后不会后悔。
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醉仙居”三楼雅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场看似普通的官场应酬已接近尾声。几位官员已是面红耳赤,言语间也放肆起来。
“要说如今这京城,谁不知道摄政王殿下……呃……手眼通天?”一个胖官员打着酒嗝,压低声音,“便是陛下……嘿嘿,也得看殿下的脸色行事吧?”
另一人连忙附和:“那是自然!军政大权,哪一样不是王爷说了算?陛下……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嘘!慎言!慎言!”有人假装劝阻,眼里却闪着同样的光。
程曜坐在席间,面无表情地喝着闷酒。
他对这些阿谀奉承、揣测上意的废话毫无兴趣,今日来此,也不过是碍于情面。
他满脑子还是林中那个炽热又危险的吻,以及宋涯那句“想要你的命”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摄政王贺峻凌竟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众人顿时酒醒了大半,慌忙起身行礼,谀词如潮。
贺峻凌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摆了摆手。
贺峻霖“诸位大人不必多礼,本王只是路过,听闻几位在此,便上来讨杯水酒喝。”
他目光扫过程曜,微微一笑。
贺峻霖“程小将军也在,正好,本王也有些边境军务上的小事,想顺便请教将军一二。”
程曜心中疑惑,面上却恭敬道。
刘耀文“王爷请讲。”
贺峻凌示意众人继续,自己则与程曜走到窗边的角落,看似低声讨论军务。然而,他压低的声音却说着截然不同的话。
贺峻霖“程将军,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切记。”
程曜神色一凛。
刘耀文“王爷请吩咐。”
贺峻凌目光看着窗外繁华街景,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贺峻霖“京城将有大变。陛下……或有危难。本王或许……自身难保。”
程曜瞳孔骤缩。
贺峻凌继续快速道。
贺峻霖“若真到了那一日,不必管我。你唯一的任务,是守住陛下,清除一切靠近陛下的可疑之人,尤其是……太医院的人。”
他特意加重了“太医院”三个字。
贺峻霖“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守住陛下!”
贺峻霖“这是军令。”
说完,他不等程曜回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峻霖“既然如此,那便按将军所言去办吧。诸位,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留下一头雾水、心惊肉跳的众官员,以及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程曜。
贺峻凌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陛下有难?太医院?他自身难保?
程曜猛地灌下一杯烈酒,却觉得浑身发冷。
入夜。
程以清已再次被药力中的安神成分折磨得昏昏欲睡,强打精神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墨祁守在一旁,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今晚一定会发生什么。
果然,子时刚过,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轻烟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小院,目标明确地直扑卧室窗口。
然而,就在那道黑影即将触及窗户的瞬间,另一道更为凌厉的身影如同蛰伏的猎豹,从院墙的阴影处猛然扑出。
刀光如雪,带着冰冷的杀意,直刺向那黑影。
是程曜,他一直暗中守在外面。
那黑影反应极快,险险避开致命一击,反手掷出几点寒星,被程曜挥刀格开,发出叮当脆响。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如鬼魅,劲风激荡,却都刻意压低了声响,显然都不想惊动旁人。
墨祁紧紧贴在门后,透过缝隙紧张地观望着外面的激斗,手心里全是冷汗。程曜的武功显然更高一筹,刀法凌厉霸道,将那黑影逼得节节败退。
眼看就要将那黑影擒住,那黑影却发出一声极其古怪尖锐的哨声。
与此同时,床上的程以清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心口,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黑血。
显然是那哨声引动了他体内潜伏的毒素。
马嘉祺“阿程!”
马嘉祺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伪装。
窗外的打斗声也因这变故戛然而止。那黑影趁机虚晃一招,扔下一枚烟雾弹,瞬间遁入夜色消失不见。
程曜又急又怒,却也不敢追击,猛地撞开房门冲了进来。
刘耀文“大哥!”
他看到床上痛苦蜷缩、气息奄奄的程以清,以及抱着程以清、惊慌失措、眼神却不再痴傻的墨祁,整个人都愣住了。
马嘉祺猛地抬头看向程曜,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声音嘶哑却清晰。
马嘉祺“救他!快找张祯远!他知道怎么回事!”
程曜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墨祁,又看看危在旦夕的程以清,脑中一片混乱,但情况危急容不得他细想,他猛地一跺脚,转身怒吼。
刘耀文“来人!快去请张御医!快!!”
整个程府,瞬间被惊动,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