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最终在一片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了。东方月初提出的条款确实优厚,甚至有些让步大到让容容都觉得有些“过分”,仿佛他不是来为道盟争取利益,而是来…补偿什么的。
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书,东方月初起身,对着涂山红红和容容拱手,姿态无可挑剔:“既如此,条款已定,望日后人妖两界,能如约般和平共处。本座便不久留了。”
他的目光克制地没有再去搜寻那个身影,仿佛真的只是一心为公而来。
容容笑眯眯地回礼:“盟主大人深明大义,涂山铭记。期待日后合作。”她的话里有话,但东方月初只是微微颔首。
就在他准备带着随从转身离开大殿时,一个涂山侍卫匆匆而入,禀报道:“禀告妖皇、容老板,四当家院外的结界似乎有些异常波动,但未发现入侵痕迹。”
容容眸光微闪,笑道:“许是哪个小妖练习法术不小心触动了罢,无妨,下去加强巡视即可。”
东方月初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知道,那恐怕是他之前情急之下,神识探视过猛留下的痕迹。他面色如常,仿佛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继续向外走去。
然而,当他即将迈出大殿门槛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盟主请留步。”
东方月初身形猛地一僵,这个声音…
他缓缓转过身。
只见涂山沅沅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不远处,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静静地看着他。
“盟主远道而来,是为客。”涂山沅沅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方才身体不适,未能出席谈判,是涂山失礼。特奉上涂山清茶一盏,聊表歉意,亦算…为盟主践行。”
她端着托盘,一步步走上前,在距离东方月初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欠身,将托盘举到他面前。
动作优雅,礼仪周全,却带着一种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客套。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位需要她以礼相待的、陌生的道盟盟主。
东方月初看着那盏氤氲着热气的清茶,又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记得,以前他干活累了,她有时也会别扭地给他递水,嘴上还要凶巴巴地嫌弃他“一身汗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礼貌周全,却冰冷刺骨。
他艰难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接过了那盏茶。瓷杯温热,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手心。
“多谢…四当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涂山沅沅直起身,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盟主客气。愿盟主一路顺风。”
说完,她再次微微颔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
东方月初端着那盏茶,如同端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茶水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她远去的身影。
“盟主?”身后的随从小声提醒。
东方月初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盟主的威严和平静。他将那盏一口未喝的茶随手递给随从,沉声道:“走。”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涂山大殿,走出涂山城门,没有回头。
直到坐上道盟的飞辇,远离了涂山地界,他才仿佛脱力般靠在椅背上,灰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袖中,那方曾经染血、被她丢弃又被他捡回的手帕,已被攥得不成样子。
她请他喝了茶。 践行茶。
从此,一别两宽,前尘尽断。
而涂山城内,涂山沅沅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刚刚端过托盘的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颤抖的余韵。
她以为她可以做到彻底平静的。 可当他真的接过那盏茶,用那种陌生而压抑的眼神看着她时,心口的抽痛还是几乎让她失控。
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出现?
她将脸埋入膝盖,许久,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哽咽。
“臭道士…”
飞辇之上,东方月初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涂山的方向,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终究…还是把她弄丢了。
彻底地,弄丢了。
道盟盟主与涂山的第一次正式会谈,看似圆满成功,奠定和平基础。
唯有当事者知道,有些东西,在那杯未曾饮下的清茶中,已然彻底凉透,再无转圜。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却也…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