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被无尽练习填充的深夜。
一号练习室仿佛成了他们第二个家，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汗水、地板蜡和隐约的镇痛喷雾味道。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两个不知疲倦的身影，伴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一次次重复、修正、打磨。
新专辑的宣传期行程密集得令人窒息，舞台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需要拿出百分之两百的状态。身体的疲惫几乎达到临界点，但精神却因为不断涌来的挑战和认可而保持着一种奇异的亢奋。
音乐暂停。
苏新皓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像雨一样从下颌滴落，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印记。他抬起手臂抹了把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还有旁边同样汗流浃背、胸膛微微起伏的朱志鑫。
“最后那个齐舞部分，第三拍转身的角度，还是有点不齐。”苏新皓喘着气说，声音沙哑。
朱志鑫没说话，走到监控器前，把刚才录下的视频倒回去，放慢速度，一帧一帧地看。
“是你慢了零点一秒。”他指着屏幕，语气是惯常的冷静客观，“重心转移犹豫了。”
苏新皓凑过去，几乎将头挨到朱志鑫的肩膀上方，仔细看着屏幕。果然，在慢放镜头下，他那细微的延迟无所遁形。
“靠……”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是对自己不够完美的不满，“再来。”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反驳或者找借口，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个指正。因为知道朱志鑫的眼睛毒辣，判断精准，更重要的是，知道他的指出并非出于打压，而是纯粹为了舞台的极致效果。
这种认知上的转变，让所有的尖锐批评都变得可以接受，甚至……值得感激。
朱志鑫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这么干脆地认错似乎有点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回自己的位置。
音乐再次响起。
他们又跳了几遍，直到那个转身如同复制粘贴般整齐划一，才终于停了下来。
体力彻底透支。两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板上，呈大字型躺着，望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带，胸膛剧烈起伏，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剧烈的喘息声和汗水蒸发的气息。
极致的疲惫反而带来一种放空般的宁静。
苏新皓望着那些刺眼的灯光，视线有些模糊，脑子里却异常清醒。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从出道初期的暗中较劲，到资源争夺的锋芒毕露，再到被恶意中伤时的同舟共济，以及现在这种……古怪却舒适的相处模式。
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一丝莫名的感慨。
朱志鑫侧过头，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
“喂，朱志鑫，”苏新皓依旧看着天花板，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变态啊？”
朱志鑫挑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苏新皓转过头，看向他，眼睛因为汗水浸润而显得格外明亮，里面闪烁着复杂的光：“就……明明累得像条狗，浑身酸痛，感觉下一秒就要猝死了，但好像……还挺痛快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仔细品味这种感觉，然后继续道：“而且，好像不管怎么拼命练，最后总是和你差不了多少。你强一点，我就追上来一点；我进步一点，你好像又能甩开我一点。”他嘴角扯出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兴奋的弧度，“就像……永远也追不上，但又永远有的追。”
这种感觉很奇妙。它让人疲惫，却也让人上瘾。仿佛面前永远有一座需要仰望的高峰，激励着你不断向上攀登，而那个站在山顶的人，既是目标，也是同行者。
朱志鑫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目光落在苏新皓汗湿的、带着疲惫却依旧蓬勃生动的脸上，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缓缓流动。
练习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朱志鑫才缓缓开口，声音因为脱力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认真：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对手。”
苏新皓的心猛地一跳，倏然转头看向他。
朱志鑫也正看着他，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淡漠或审视，而是一种直白的、近乎坦承的专注。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里，映出一个小小的、怔忪的苏新皓。
“只有你，”朱志鑫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苏新皓的心上，“能让我用尽全力去追赶，也值得我用尽全力去防备。”
他的目光像是具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苏新皓身上，又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温度，烫得他心脏发颤。
“除了你，”朱志鑫顿了顿，像是最终确认了什么，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别人都不行。”
——别人都不行。
这五个字，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苏新皓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所有的喧嚣和疲惫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朱志鑫那双凝视着他的、无比认真的眼睛，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对手。 只有你。 别人都不行。
这不是情话，甚至算不上赞美。它冰冷、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竞争意味。
但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苏新皓感到震撼和……悸动。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酥麻感。
脸颊、耳朵、甚至脖子，都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烫。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怔怔地回望着朱志鑫，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朱志鑫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开口，只是依旧那样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又仿佛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某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到极致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涌动、碰撞、发酵。
那不仅仅是对手间的欣赏，也不仅仅是队友间的交织。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更复杂的、更排他的认可和……羁绊。
他们是最了解彼此弱点的人，也是最认可彼此实力的人。他们共享着最高的荣耀，也分担过最深的恶意。他们曾在舞台上恨不得将对方吞噬，也曾背对背扛起即将倾塌的天空。
这种关系，无法定义，无法复制，独一无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苏新皓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它听起来干涩而陌生：“……哦。”
一个单音节，苍白无力，完全无法表达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朱志鑫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几乎看不见，却让他眼底的冰雪仿佛融化了一瞬。他转回头，重新望向天花板，不再看苏新皓，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但苏新皓却无法平静。
他躺在地板上，感觉身下的木地板都在发烫。朱志鑫的话语如同复读机般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回音。
唯一的对手。 只有你。 别人都不行。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带着点酸涩，带着点骄傲，带着点难以置信，还有更多他无法分辨、也无法控制的陌生情愫。
他偷偷侧过头，看向旁边的朱志鑫。
对方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抿着，侧脸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安静而英俊。
这个人，冷漠、毒舌、骄傲得令人发指。 可也是这个人，会在深夜给他送药，会在舞台上稳稳地接住他，会在全世界都质疑他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说“表演不会取消”。 现在，他又说，自己是他的“唯一”。
苏新皓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一种强烈的、冲动的情感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慌忙转回头，也闭上眼睛，试图平复那失序的心跳，但朱志鑫那句话，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
练习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
那层隔在他們之间最后的、模糊的纱，被这句直白到近乎残酷的认可，彻底捅破了。
他们清晰地看到了彼此在对方心中那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位置。
——唯一的对手。 或许，也是唯一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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