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浊

凌霄宗位于云雾缭绕的凌霄山脉主峰之上，殿宇巍峨，灵气充沛。然而对于玄砚而言，这里的每一缕灵气都如同利刃，刺入她被缚妖索禁锢的经脉。

她被囚禁在镇妖塔底层已有三日。塔内布满了克制妖力的阵法，时时刻刻压制着她的力量。

最痛苦的是，这些阵法无意间与她右眼的诅咒产生了共鸣，放大了那种感知痛苦的能力。三日来，她无时无刻不感受着塔中历代被囚妖族留下的绝望与痛苦，那些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

“呃...”玄砚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体因痛苦而不停颤抖。缚妖索依旧紧紧缠绕着她，阻止妖力运转，却无法阻止诅咒带来的痛苦。她的右眼灼热如同被投入火中，左眼却冰冷如坠冰窟。这种冰火交织的痛苦几乎让她失去神智。

塔外传来脚步声，沉重而规律。两个身着蓝白道袍的弟子打开牢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师尊召见，跟我们走。”年长些的弟子冷声道，手中的法器发出淡淡光芒，增强了对妖力的压制。

玄砚艰难地抬起头，异色双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若我不去呢？”

年轻弟子嗤笑一声：“阶下囚还有选择的余地？”他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抖，发出破空之声，“是要我们'请'你出去吗？”

玄砚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每一下动作都带来全身经脉的抽痛，但她面无表情，仿佛感受不到那些痛苦。千年来的磨难早已让她学会了隐藏脆弱。

跟随两名弟子走出镇妖塔，明亮的日光让她微微眯起眼睛。凌霄宗比她想象的更加宏伟，殿宇连绵，云雾缭绕，弟子们来来往往，个个气度不凡。然而当他们看到玄砚时，无不投来警惕甚至敌视的目光。

“看，那就是被抓获的猫妖。” “听说与最近的蛊虫事件有关。” “异色双瞳...果然诡异。”

低语声不绝于耳，玄砚却恍若未闻。她的注意力被主殿方向传来的强大气息所吸引——那里有多股不弱于明渊真人的力量，显然是凌霄宗的长老们。

正如她所料，当被带入主殿时，十余位气息强大的修士分坐两侧，明渊真人位于正中主位。公冶湫站在师尊身后，眼中满是担忧。

“跪下！”押送她的弟子厉声喝道，同时用法器在她膝弯处一击。

玄砚踉跄一下，却顽强地站直身体：“猫妖族不跪他族。”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异色双瞳扫过殿内众人，无一丝畏惧。

明渊真人微微皱眉，抬手制止了想要强行让她下跪的弟子：“罢了。妖类顽固，不必强求。”

一位面容枯槁的长老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此妖便是与蛊虫事件有关者？看起来修为不弱，为何会被轻易擒获？”

明渊真人解释道：“清虚师叔，此妖虽被擒，但并非因修为不济。当时她为保护被蛊虫控制的村民，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伤害无辜。湫儿可以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公冶湫。少女紧张地握紧拳头，却坚定地上前一步：“启禀各位师叔师伯，弟子公冶湫可以作证。玄砚...这猫妖确实多次保护村民与我，宁愿自己受伤也未曾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殿内响起一阵低语声，长老们交换着怀疑的眼神。

一位面容严厉的女修冷声道：“或许是苦肉计。妖族狡猾，不可轻信。”

“静怡师太说得有理。”另一位胖长老点头附和，“或许正是她下的蛊，然后假装救人，获取信任。”

公冶湫急切地想要辩解，却被明渊真人用眼神制止。

清虚长老缓缓起身，走到玄砚面前，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她：“异色双瞳...确是猫妖王族的特征。据说你们的右眼能见人世疾苦，可是真的？”

玄砚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清虚长老也不恼，继续道：“老朽曾在一古籍中读过，猫妖王族有一诅咒，右眼能见痛苦，自身亦会承受相应痛楚。你可有此诅咒？”

玄砚的瞳孔微微收缩，但仍保持沉默。

这时，明渊真人开口道：“无论她是否有诅咒，当前最重要的是查明蛊虫事件的真相。那些被蛊虫控制的村民情况如何？”

一位负责治疗的长老摇头叹息：“情况不妙。蛊虫已深入经脉，寻常方法难以祛除。若再不解救，恐怕会伤及根本，甚至丧命。”

殿内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村民死亡，凌霄宗难辞其咎——毕竟人是被带到宗门治疗的。

静怡师太突然道：“既然这猫妖可能与蛊虫有关，或许她知道解法。”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射向玄砚，“说！如何解除蛊虫？”

玄砚终于开口，声音因干渴而沙哑：“蛊非我所下，何谈解法？”

“狡辩！”胖长老怒斥，“那你为何出现在那里？又为何恰好能感知到村民被控制？”

玄砚闭口不言。她无法解释白墨的存在，无法说明那是一场针对她的报复。即使说了，这些修仙者又会相信一个妖族的辩解吗？

明渊真人沉吟片刻，道：“有一个方法可以验证她的清白与否。”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古籍记载，若是下蛊者，必能与蛊虫共鸣，却不被其害。我们可以让她尝试吸收村民体内的蛊虫。若蛊虫不伤她，说明她就是下蛊者；若蛊虫反噬，则证明她清白。”

殿内哗然。公冶湫首先反对：“师尊！这太危险了！若是蛊虫反噬，她会承受极大的痛苦！”

静怡师太冷笑：“若她清白，吃点苦头又如何？妖族混迹人间，本就该受惩罚。若她不是下蛊者，这便当是给她个教训；若是，正好让蛊虫反噬以示惩戒！”

玄砚听着这场关于她命运的讨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就是修仙者的“公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明渊真人看向玄砚：“你可愿意接受这个测试？若你清白，事后凌霄宗自会还你公道。”

玄砚直视他的眼睛：“我有选择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无论我愿意与否，你们都会这么做。何必虚伪地询问？”

明渊真人面色微沉，但并未否认。

公冶湫冲到她面前，眼中含泪：“拒绝吧！或许...或许还有其他方法证明你的清白...”

玄砚看着这个唯一为她着想的人类少女，异色双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但很快恢复平静：“不必。”

她转向明渊真人，声音清晰而冷静：“我接受测试。”

决定已下，长老们立即准备法阵和器具。村民们被带到殿外广场上，排成一排。他们的脸色灰败，眼神空洞，皮肤下的黑色纹路更加明显，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

玄砚被带到广场中央，缚妖索暂时解除，但四周布下了更强的禁锢法阵。她能感觉到法阵的力量与她的诅咒产生共鸣，右眼的疼痛越来越强烈。

“开始吧。”明渊真人下令。

一位长老开始念动咒语，引导村民体内的蛊虫向玄砚聚集。玄砚闭上双眼，运转妖力准备迎接冲击。

第一只蛊虫进入体内时，她猛地一震。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经脉中啃噬。更可怕的是，这些蛊虫似乎与她的诅咒产生了共鸣，放大了右眼的痛苦。

“啊...”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公冶湫在场外紧张地看着，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却浑然不觉。

更多的蛊虫涌入玄砚体内。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些蛊虫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与她的妖力激烈冲突，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坚持住...”公冶湫低声祈祷，眼中满是泪水。

玄砚咬紧牙关，强行运转妖力压制蛊虫。但蛊虫数量太多，且与她右眼的诅咒产生了奇特的共鸣，使得痛苦倍增。她能看到那些村民被控制时的恐惧与无助，能感受到下蛊者的恶意与快意，所有这些情绪通过蛊虫涌入她的感知，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

“噗——”一口黑血从她口中喷出，落在白玉石铺就的广场上，格外刺眼。

明渊真人微微皱眉，示意放缓速度。静怡师太却冷声道：“继续。若是清白，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

蛊虫如潮水般涌来。玄砚跪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黑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染黑了前襟。她的经脉如同被万箭穿透，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右眼的疼痛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仿佛真的要炸裂开来。

“停下！求你们停下！”公冶湫哭喊着，想要冲进法阵却被师兄拉住。

玄砚的意识开始模糊。痛苦如同无边海洋将她淹没，那些被蛊虫控制的村民的痛苦、白墨的恨意、修仙者的冷漠、千年的孤独...所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彻底摧毁。

两个时辰过去了，玄砚依旧在痛苦中挣扎。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妖力几乎耗尽，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最后一只蛊虫进入体内时，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在极致的痛苦中，她再也无法维持人形，玄光闪过，化作一只瘦小的黑色玄猫。

小猫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颤抖，异色双瞳因痛苦而收缩如针尖。它的嘴角还挂着黑血，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那只弱小得不可思议的黑猫，难以将它与先前那个冷漠强大的猫妖联系起来。

公冶湫终于挣脱束缚，冲进法阵，小心翼翼地将小黑猫抱在怀中。猫儿轻得可怕，浑身冰冷，只有微弱的心跳证明它还活着。

“玄砚...”公冶湫的眼泪滴落在小黑猫的身上，“对不起...对不起...”

明渊真人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缓缓道：“蛊虫反噬...证明她确是清白的。”

静怡师太冷哼一声：“虽是清白，但妖族混迹人间，本就该受此罚。将她关回镇妖塔，伤愈后驱逐出境便是。”

公冶湫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愤怒：“师太！她为救村民承受如此痛苦，你们却还要囚禁她？这就是凌霄宗的公正吗？”

明渊真人沉声道：“湫儿，不得无礼。”他看着公冶湫怀中的小黑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先带她去疗伤。其余事宜...容后再议。”

公冶湫咬牙抱起小黑猫，小心翼翼地走向医堂。她能感觉到猫儿微弱的呼吸和时不时因痛苦而产生的轻微抽搐。

“我会保护你的，”她低声承诺，声音坚定，“不会再让你独自承受痛苦。”

在她身后，长老们面面相觑，无人注意到广场边缘一棵古树上，一抹白色身影悄然消失，深紫色的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真是感人啊...”白墨轻声自语，嘴角却带着残酷的笑意，“但亲爱的玄砚，这还远远不够。当你最信任的人类最终背叛你时，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风过无痕，唯有公冶湫怀中小黑猫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