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祖母要见我。
我合上书，放在旁边。小桃从屋里跑出来想帮我整理衣领，我说不用了。她愣了一下，站住不动。
这身衣服早上就穿好了，也没脏，没必要换。我要是特意打扮一番，反倒显得心虚。
我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迈步往外走。
路上遇到几个洒扫的丫鬟，低头行礼。我没停，也没点头。她们爱看就看，反正我又没偷东西，也没做亏心事。
祖母住的正院离我这儿不远，穿过一个月洞门，再走一段抄手游廊就到了。青砖铺地，两边种着老梅树，枝干歪斜，看着年头挺久。
我走到门口，守门的小丫头掀了帘子，说
小丫头姑娘来了，请进。
我抬脚跨过门槛。
堂屋很安静，檀木桌椅摆得整整齐齐，香炉里飘出一点烟，不是那种熏得人头疼的浓味，淡淡的，像是刚点上。
祖母坐在上首的圈椅里，穿着深色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没抬头看我，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一颗一颗慢慢捻。
我上前两步，行了个礼。
周嬷嬷孙女见过祖母。
她嗯了一声，才抬眼看我。
目光不凶，也不温和，就是盯着我看，像在数我脸上有几颗痣。
我站着没动，也没低头，也没躲她的视线。我知道她在打量我，那就让她看个够。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祖母这几日，你不去特训班，推了教习嬷嬷的好意，又当着庶妹的面把簪子还回去，一句话不说清，一句也不争辩。
她说得很慢
祖母外头都在传，说你性子变了，冷心冷情，不懂规矩。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这些事她都知道了，说明府里早有人报上去。我不意外。
我只是问
花凝玉祖母觉得，我是不懂规矩吗？
她没答，反而反问
祖母那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我不想在这儿演什么知错就改的乖孙女。从前我争过，讨好过，跪着听训过，结果呢？父亲一句“不成器”，就能让我三个月不得出房门。
现在我不想再那样活了。
花凝玉孙女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花凝玉以前总想着怎么学规矩、怎么讨人喜欢、怎么让大娘子多看我一眼。可后来发现，就算我做得再好，别人一句话就能把我踩下去。
祖母的手指停在佛珠上。
我继续说
花凝玉我不想去特训班，不是瞧不起谁，也不是跟谁赌气。我只是不想再为了一个‘好名声’把自己累死。每天晒晒太阳，看看书，吃碗糖水，我觉得比那些热闹有意思多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
她没发火，也没笑，只是看着我，眼神有点深。
祖母所以你是故意的？
祖母故意让人说你懒散，说你不求上进？
花凝玉不是故意
花凝玉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从前装得勤快懂事，是因为怕被嫌弃。现在不怕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祖母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你吗？说花家大小姐疯了，连贵女聚会都不去，像个乡野丫头一样整天窝在院子里看书。
花凝玉我知道。
花凝玉他们要说就说吧。我又不吃他们的饭，也不靠他们过日子。
她忽然问
祖母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婚事、门户、家族体面，你都不管了？
我老实答
花凝玉我现在只想管好自己这一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要是天天想着将来怎么风光，回头一看，今天已经没了。
她没说话了。
屋子里只剩下香炉里偶尔发出的一声轻响。
我站着没动，也没补充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又过了很久，她终于挥了下手。
祖母你回去吧。
我行礼，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
祖母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一个人。
我没回头，也没停下。
我不知道她这话是夸我还是贬我，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但我知道，我能走出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我走出正院，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
一路回到自己院子，小桃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我就赶紧迎上来。
小桃怎么样？老夫人骂你了吗？
花凝玉没有，就是问了几句。
她松了口气
小桃我还以为你要被罚呢
我没接话，径直走到石凳前坐下。书还在那儿，我拿起来，翻到刚才那页。
猫已经带着它的鱼骨头跑了，墙头空了，只剩一片影子。
我看了会儿，把书放下。
小桃端来一杯茶，放在我旁边。
小桃你说老夫人会不会以后都不让你出门了？
花凝玉不会，她要是真想关我，就不会让我回来。
她点点头，又摇头
小桃可你这么说话，不怕惹她生气吗？
花凝玉怕，但我更怕说假话。
她不说话了，站在旁边愣了一会儿，回屋去了。
我坐着没动。
风吹过来，树叶晃了两下，有片叶子掉下来，落在书页上。我拿起来看了看，扔到一边。
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应该是哪个小姐在园子里玩闹。有人喊着“快来抓我”，还有人踩断了树枝，哎呀一声。
她们玩她们的。
我坐我的。
天还没黑，阳光也没偏太多。
我重新翻开书，找到那个卖阳春面的书生。
他现在攒了点钱，想换个大锅，还想雇个小二。客人越来越多，连隔壁县的人都听说了，专门赶车来吃。
我觉得这故事挺好。
不用进宫，不用嫁人，也不用天天练礼仪。只要一碗面煮得好，就能活得踏实。
我正看得入神，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小丫头，手里拿着一封信。
她走到我面前，递过来。
小丫头这是从门房转来的，说是你的朋友托人送来的。
我接过信，没急着拆。
朋友？
我重生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谁主动给我写信。
我低头看着信封，上面写着“花姑娘亲启”四个字，笔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
小桃凑过来问
小桃谁啊？
我没答。
只是把信捏在手里，没拆开。
信纸是普通的黄竹纸，边角有点皱，像是被人揉过又展平。
我盯着它看了几秒。
然后——
撕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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