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封信看了几秒，手指一用力，撕开一角。
纸是黄竹纸，边角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捏了很久。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小孩，可内容倒是清楚——城南梅园办诗会，邀我参加。
小桃站旁边，眼睛亮了一下
小桃谁写的？是不是以前的朋友？
我没说话，把信抽出来看完，轻轻折好，塞进袖子里。
然后伸手拿回那本书，翻到刚才那页。卖阳春面的书生正蹲在锅前试汤头，客人排到了街口。我觉得这比什么诗会实在多了。
太阳还晒着，风也还在吹。树叶晃了两下，一片叶子飘下来，落在书页上。我拿起来，扔到一边。
没过一会儿，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个穿藕荷色裙子的姑娘，身后跟着个小丫鬟。她站在门边，看见我，脸上立刻露出笑。
柳书瑶凝玉！你果然在这儿。
我认得她。柳书瑶。小时候常来我家读书，后来各自嫁人，就没再走动。前世她改嫁了个官员，听说过得不错。这辈子嘛，我跟她还没重新熟起来。
她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扇面上画着梅花。
柳书瑶你收到我的信了吧？
她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把扇子放在桌上
柳书瑶你怎么不回？也不说去不去？我特意让丫鬟送去的。
花凝玉收到了
她松了口气
柳书瑶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诗会明日就开始，梅园那边都布置好了。这次来了不少文人，连翰林院的李大人也会到场点评呢。
我合上书，放在腿上。
花凝玉我不去
她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柳书瑶你说什么？
花凝玉我不去诗会
花凝玉谢谢你来通知我，但我最近不想出门。
她瞪大眼
柳书瑶为什么不去？你从前不是最爱这些事吗？每次聚会你都第一个到，还总能写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句子。现在怎么……突然就不去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封面已经被磨得发白。
花凝玉从前是从前
花凝玉现在我不想为了几句话被人夸就熬夜写诗。写得好，别人说你有才；写得不好，就说你江郎才尽。何必呢。
她急了
柳书瑶可这是机会！你知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进这个圈子都进不来？李大人一句话，就能让你的名字传遍京城。将来婚配，也能挑个好人家。
我抬眼看着她
花凝玉所以你是觉得，我去写首诗，就能换个好夫婿？
她脸红了一下
柳书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有这个本事，不该浪费。你要是去了，肯定能压过那些整天只会绣花的小姐
我笑了下
花凝玉那你希望我赢谁？花语柔？还是王家三小姐？又或者，你想看我在一群人面前念诗，底下鼓掌叫好，然后回去接着算哪家公子更有钱？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继续说
花凝玉我不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我也知道，我曾经很在乎这些。但后来我发现，哪怕我拿第一，父亲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花凝玉大娘子照样说我轻浮。祖母更不会因为我写了首好诗就让我管家
她声音低了些
柳书瑶可至少……你曾经是大家公认的才女
花凝玉才女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一句‘德行有亏’就打发了？
她愣住。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觉得我不该放弃。她觉得我疯了。
可我没疯。我只是不想再演了。
小时候我们一块背诗，她说长大要嫁给一个诗人，我说我想开家酒楼，每天煮面给人吃。她笑我俗气。现在看来，反而是我的梦想更踏实些。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
柳书瑶你就甘心这样？天天坐在这院子里看书，晒太阳，连门都不出？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多有意思的事，你都不想参与？
我点点头：
花凝玉我想。但我更想按自己的方式活着
她摇头
柳书瑶你变了。
花凝玉是，我变清醒了
她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两步，语气带上了点失望
柳书瑶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你出现吗？
柳书瑶大家都说，花家大小姐虽然近来不出门，但一定是在准备什么惊世之作。
柳书瑶结果呢？你连诗会都不去？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珍惜？
我没动。
她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了。
柳书瑶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书瑶难道你要一辈子就这么窝在这里？
我拿起书，翻开一页。
花凝玉我想干什么？
我看着她
花凝玉我想吃完这碗糖水，看完这本书，然后睡个午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她站在那儿，说不出话。
小桃端了碗糖水过来，放在我手边。我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的，带着点桂花香。
柳书瑶看着我吃糖水的样子，忽然笑了下，可那笑里没有高兴。
柳书瑶你以前最讨厌甜食。
花凝玉以前怕胖，现在不怕了。胖了也没人管我。
她终于转身要走。
走到院门口，她停下，背对着我说
柳书瑶你会后悔的。等哪天你想回来，这个圈子已经不要你了
我没接话。
她走了。
我吃完最后一口糖水，把碗放下。
小桃收拾碗筷的时候嘀咕
小桃这位小姐看起来挺着急的，非要你去什么会
花凝玉她习惯了那种生活，觉得所有人都该争，该抢，该往上爬。
小桃那你呢？
花凝玉我？
我靠回椅背，抬头看天
花凝玉我就想当条咸鱼。晒太阳，吃饭，睡觉。谁爱热闹谁去。
小桃可她说的也有道理啊，万一以后……
花凝玉没有万一，我现在过得挺好
她不说了，抱着碗进屋了。
我重新打开书。
书生终于攒够钱，换了大锅，雇了个小伙计。生意越来越好，连隔壁县的人都赶车来吃面。
我觉得这故事真不错。
不用见人，不用应酬，更不用写诗讨好谁。只要面煮得好，客人自然会来。
正看到他打算在街角再开一家分店，院墙外传来说话声。
是两个粗使婆子路过。
万能路人甲听说了吗？大小姐又被请去诗会，又没去。
万能路人乙可不是嘛。柳家小姐亲自来的，脸都黑了。
万能路人甲哎哟，她现在整天窝在院子里，跟个废人似的。老爷知道了不得气死。
万能路人乙气什么？老爷几时管过她？倒是大娘子前两天还问起，说她是不是病了。
万能路人甲病？我看她是疯了。好好的才女，非要装闲人。
万能路人乙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万能路人甲怕什么？她听见又能怎样？又不会骂人，更不会罚人。现在整个府里谁不知道，花大小姐——摆烂了。
我听着，没动，她们说完就走了。
我低头继续看书，阳光斜了点，照在书页上，我翻过一页。
书生的新店开张那天，下了雨。但他还是支起了棚子，灶火没灭。他说，答应了客人要卖面，就不能失约。
我笑了笑，把书往怀里搂了搂。
远处传来鸟叫声。我抬头看了一眼。一只麻雀落在墙头，蹦了两下，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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