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望而不可即

【第3章】

他没有直接带我回家，而是牵着我的手，绕到了河岸另一头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玻璃门开合，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打破了夜的沉寂。

“在这里等我一下。”他松开我的手，指尖残留的温热很快被夜风吹散。

我站在门口的路灯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货架间穿行。他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盒牛奶，在加热柜前停顿了片刻，最后却伸手拿了一罐冰咖啡。结账时，他又要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他戒烟很久了，久到我几乎忘了他曾经也是会抽烟的。

他走出来，将温热的牛奶塞进我手里。“喝点东西，暖暖胃。”他自己则咔哒一声打开了那罐咖啡，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罐身。那包烟被他随手塞进了风衣口袋，像一个隐秘的、亟待宣泄的出口。

回程的路，我们走得很慢。影子依旧交织，却沉默得令人窒息。他不再牵着我的手，只是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走在我身侧，一个触手可及却又隔阂分明的距离。

那盏他承诺为我留着的灯，果然亮着。暖黄色的光从客厅的落地窗透出来，在院子里洒下一小片光晕，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港湾。可是，站在门口，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怯懦。这扇门背后，是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家，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过往的亲昵无间。而此刻，我们却要带着一个刚刚被揭露、又必须被强行掩埋的秘密，重新踏进去。

他拿出钥匙，开门。玄关的灯应声而亮，照得他侧脸轮廓分明，也照见我一脸的狼狈。

“去洗个热水澡吧。”他侧身让我进去，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别感冒了。”

我低着头，换鞋，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嗯。”

浴室里水汽氤氲，我站在花洒下，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感觉那股冰凉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怎么也暖不透。洗手台上，他的剃须水和我常用的沐浴露并排放着，以往觉得无比自然的一幕，此刻看来却格外刺眼。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写满了无处安置的眷恋和羞耻。

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他坐在沙发里，那罐冰咖啡放在茶几上，一口没动。那包烟也还在口袋里，没有拆封。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膝盖。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带着一种刻意回避的仓促。

“厨房里有温着的粥，要不要喝一点？”他问，视线落在对面的装饰画上。

“我不饿。”我小声说，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们之间，突然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银河。

“那……早点休息。”他站起身，动作似乎有些微的凝滞，“明天……明天没什么事，可以多睡一会儿。”

他走向自己的卧室，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晚安，小悠。”

“……晚安，小叔叔。”

房门轻轻合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哒一声。我站在客厅中央，忽然觉得这个家变得无比空旷而陌生。那盏为我们亮着的灯，此刻却照得我心里的荒芜无处遁形。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窗外，对岸的灯火依旧璀璨，他曾指给我看，说其中有一盏是属于我们的家。

可现在，家还在，灯还亮着，那盏属于“我们”的灯，却好像永远地熄灭了。

夜还很长，而我们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些理所当然的拥抱、无所顾忌的撒娇、甚至只是看着他时纯粹依恋的目光……都必须被小心翼翼地收起，封存在一个名为“亲情”的透明箱子里。

看得见，却再也触碰不到。

这种苦涩，并非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渗透，像夜露浸湿衣衫，等你察觉时，早已冰凉彻骨。而我们，都将在这种渗透里，学习如何重新定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