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那家喧闹的本地菜馆时,陈浩正站在门口张望。他比高中时壮实了些,眉眼间的跳脱却丝毫未变。
“小悠!这儿!”他用力挥手,引来几道目光。
他引我走进里间包厢,烟雾和热浪扑面而来。桌边围坐着三四张年轻面孔,见到我,说笑暂停了一瞬。
“我高中同学,许悠!厉害吧,京城来的高材生!”陈浩大着嗓门介绍,语气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夸张热情,“一个人来旅行,正好被我逮着了!”
“浩子,可以啊!”一个剃着板寸的男人笑着捶了他一下,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直白的打量。
我勉强笑了笑,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更重了。陈浩按着我在一个空位坐下,麻利地给我拆开消毒碗筷,又招呼服务员加菜。
“喝点什么?白的?啤的?”他凑近问,带着烟味的热气喷在我耳侧。
“不了,谢谢,我喝水就好。”我往后避了避。
“别啊,出来玩哪能不喝酒?”板寸男起哄,递过来一罐打开的啤酒,“相逢就是缘,必须走一个!”
黄色的酒液冒着细密的气泡。我看着它,像看着一个通往混沌的入口。或许醉了也好,就能暂时忘记那蚀骨的思念和心口的钝痛。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然后接过那罐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苦涩感瞬间冲刷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
“爽快!”陈浩用力拍了下我的背,哈哈大笑。
桌上的话题围绕着本地的风物、他们共同的熟人和一些我插不进嘴的往事。我多数时间沉默着,只是在那罐酒见底时,又沉默地接过了第二罐。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身体变得轻飘,周遭的喧嚣似乎隔了一层毛玻璃,嗡嗡作响。我看着他们划拳、笑闹、吞云吐雾,感觉自己像个坐在观众席上的隐形人。
直到陈浩又一次凑过来,手臂近乎环抱式地搭在我椅背上。
“说真的,小悠,一个人多没意思。明天我带你去玩,这边好玩的地方我可熟了。”他的声音压低,带着酒后的黏腻,“晚上……就别回那破旅馆了,不安全。我家地方大,够住。”
他话里的暗示像一条冰冷的蛇,倏然钻入我被酒精浸泡得有些麻木的神经。
几乎是本能,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包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抱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出奇,像淬了冰,“我去下洗手间。”
我没看陈浩瞬间僵住的脸色,转身拉开门,几乎是逃离般地穿过喧闹的大堂,一把推开了临街的店门。
湿热的晚风裹挟着细雨立刻扑在脸上,带着植物和尘土的气息,瞬间吹散了些许酒意。我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低头,屏幕亮起。
来信人只有一个字:「他」。
内容只有一行字,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平静:
「那边下雨了。带伞没有?」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孤独、被冒犯的恶心、以及那几乎将我淹没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我站在陌生城市喧嚣的街头,像个走丢的孩子,对着手机屏幕上那简短的、来自千里之外的问询,哭得浑身发抖。
他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可就是这样一句平淡到近乎生硬的话,却比任何关怀都更具力量,精准地戳中了我最脆弱的核心。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在哪里,知道这里的天气,甚至可能……预见到了我此刻的狼狈。
我颤抖着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周围的嘈杂人声、车流声仿佛都褪得很远。
世界那么大,我却只剩下他这一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