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华离开房间后,月明珠在地板上坐了许久,直到月光偏移,冰凉从地板渗入四肢百骸。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看了一眼床上已经关机的手机,最终没有去碰它。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像一只被惊扰的蜗牛,小心翼翼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他依旧上学、放学,只是不再和哥哥分享任何心事,放学后也总是沉默地坐在房间。月明华试图接送了几次,但月明珠那种无声的抗拒像一堵透明的墙,让他焦躁又无可奈何。兄弟俩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家中弥漫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时间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滑向高中毕业。月明尧恰好在此时出国谈一笔重要的生意,给了月明珠一丝喘息的空间。毕业晚会定在城中最热闹的KTV,月明珠几乎没有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没有告诉月明华自己的行踪。
KTV最大的包房里,光影迷离,音响震耳欲聋。即将各奔东西的少年们抛却了平日的束缚,尽情宣泄着积压的情绪。骰子声、笑闹声、跑调的歌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啤酒、果盘和年轻人特有的荷尔蒙气息。月明珠平时并不常参与这种活动,此刻被这种氛围包裹,又被几个平时还算熟络的同学围着起哄,一杯接一杯的冰啤酒下肚,很快就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不行了……我真的……喝不下了……”他摆着手,舌头都有些打结,脸颊烧得厉害,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影。
“哎呀,月明珠,毕业了嘛!以后想喝都没机会了!”一个男生笑着又给他满上。
“就是,别扫兴啊!”
晕眩感越来越强,月明珠最终支撑不住,歪倒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意识陷入一片混沌。模糊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大声说笑着什么,然后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高瘦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站在门口,包厢内残余的喧闹瞬间低了下去,几道暧昧的、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又默契地转向沙发上不省人事的月明珠。
来人是李阴砾。他显然是被人叫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在昏暗嘈杂的包间内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角落的沙发上。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周身似乎还带着夏夜的一丝凉意,与这喧闹热络的环境格格不入。
“砾哥来啦?”一个平时比较活跃的男生挤眉弄眼地指了指沙发,“明珠喝多了,我们这群糙汉子毛手毛脚的,还是你来送他回去吧,比较‘稳妥’。” 周围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低笑。
李阴砾没理会那些调侃,径直走到沙发边。月明珠侧躺着,脸颊贴着冰凉的皮质沙发面,呼吸有些重,长而密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下眼睑,像是难受得哭过。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手腕至小臂处,在变幻的彩色灯光下,隐约能看到几处淡青色的痕迹,像是之前被用力抓握过留下的指印,尚未完全消退。
李阴砾的目光在那片青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暗了暗。他俯下身,一只手臂穿过月明珠的膝弯,另一只手臂揽住他的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少年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轻,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他的颈侧。
他没有看周围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言不发,抱着月明珠转身就走出了包厢,将身后的喧嚣彻底隔绝。
夜风一吹,怀里的月明珠似乎不安地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呓语。李阴砾自己也喝了酒,不能开车。他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犹豫了片刻,最终抱着月明珠,走向了附近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店。
开房,登记。前台小姐看着这个面色冷淡、抱着一个明显醉酒的漂亮少年的年轻男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但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多问。
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很安静。李阴砾用脚带上门,将月明珠轻轻放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大床上。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房间中央,锐利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仔细地检查过天花板角落、电视柜、插座面板,甚至卫生间里的摆设,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摄像头装置。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重新走回床边,月明珠姿势别扭地躺着,鞋子还穿在脚上。李阴砾抿了抿唇,蹲下身,动作有些笨拙地帮他脱掉鞋子。他的手指偶尔碰到月明珠穿着棉袜的脚踝,能感受到皮肤传来的不正常的热度。
就在他刚脱下一只鞋时,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迷迷糊糊地撑着手臂坐起来了一点,醉眼朦胧地揉了揉眼睛。酒精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视线好不容易聚焦在床边蹲着的人影上,那张冷峻却熟悉的脸庞,让他这些日子积压的所有委屈、思念和莫名的依赖,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李……”他含糊地念了一声,突然伸出手臂,软软地勾住了李阴砾的脖子,借着力道往前一凑。
一个带着酒气的、温软的触感,猝不及防地印在了李阴砾的脸颊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李阴砾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片唇瓣的柔软和灼热,以及喷洒在他耳廓的、带着甜腻酒气的呼吸。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轰”地一下冲上头顶,他的脸颊、耳朵乃至脖颈,瞬间红得透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有些狼狈地猛地站起身,向后踉跄了半步,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一下被亲到的地方,那触感却仿佛烙印般挥之不去。他背对着床,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这失控的心跳和陌生的躁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一种名为“心动”的情绪,来势汹汹,几乎要将他惯有的冷静吞噬。
身后,月明珠因为他的突然撤离,失去支撑,又软软地倒回床上,不舒服地哼哼唧唧了几声,像是在抱怨。
那细碎无助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李阴砾的耳膜,也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复。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走到床边。月明珠似乎又睡了过去,但眉头紧紧皱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李阴砾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他发烧了!大概是喝了太多冰啤酒,又吹了风。
李阴砾眼神一凛,刚才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被担忧取代。他立刻起身,去卫生间用毛巾包了些冰块,做成一个简易的冰袋,然后回到床边,动作略显生疏却小心地将其敷在月明珠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似乎让月明珠舒服了一些,他迷迷糊糊地又睁开眼,视线涣散没有焦点。高烧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他或许将眼前的人当成了可以依赖的浮木,烧得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小猫一样哼出模糊而黏糊的祈求:
“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