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珠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棉花裹着,又软又烫,额头上传来一丝凉意,稍稍驱散了那令人烦躁的灼热。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只能隐约辨认出床边坐着一个人影,轮廓熟悉,带着一种让他安心又委屈的气息。酒精和高热搅浑了他的神智,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向着那点安心伸出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声音因为生病和醉意而黏糊糊的,带着不自知的撒娇:“抱抱……”
陈阴砾的身体瞬间僵住。那截滚烫的手臂环在他的后颈,带着酒气的、湿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耳侧。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月明珠潮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睫毛照得异常清晰,那声软糯的祈求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本就混乱的心弦。他几乎能听到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一声声,震耳欲聋。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渴和某种陌生的冲动,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推开,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甚至在那声“抱抱”之后,下意识地弯下了腰,让那个滚烫的身体更贴近了自己一些。
“月明珠,你发烧了。”陈阴砾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稳,他伸手想将环在脖子上的手臂拿下来,却发现那手臂虽然软绵绵的,却抱得很紧。
“嗯……难受……”月明珠似乎不满他的推拒,反而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了他的颈窝,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般蹭了蹭,嘴里含糊地嘟囔,“冷……又热……”
肌肤相贴处传来惊人的热度,陈阴砾眉头紧锁,另一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探上他的额头,果然,刚才敷着的冰袋似乎效果有限,温度依旧烫手。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毛不安地颤动,嘴唇因为高热而显得有些干裂。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猛地攫住了陈阴砾。他不再试图推开他,而是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用空着的手抓过滑落一旁的薄被,小心翼翼地裹住月明珠的肩背,将两人一起裹住。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
“睡吧,敷着冰袋会好点。”他低声说,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月明珠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在被包裹的暖意和额间冰凉的共同作用下,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往热源深处又缩了缩,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了些,只是环着陈阴砾脖子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陈阴砾就这样半抱着他,僵坐在床沿,一动不敢动。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月明珠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他自己如雷的心跳。鼻尖萦绕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酒气、洗发水的清香,以及生病时特有的那种脆弱气息。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月明珠近在咫尺的侧脸上,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那段从衣领里露出的、依旧纤细脆弱的脖颈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晚上,月明华激烈的反对,月明珠通红的眼眶,以及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也想起了平日里在学校,月明珠悄悄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藏不住的、亮晶晶的期待和随之而来的失落。
他一直以为可以无视,可以冷漠以对,直到此刻,这个人毫无防备地、滚烫地窝在他怀里,用带着哭腔的鼻音祈求一个拥抱,他才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早已脱离掌控。
“唔……”怀里的人忽然不安地动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喃喃低语,“哥……别告诉爸……我……我没有错……”
陈阴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最终,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性地,轻轻拍在了月明珠的背上,动作生涩却充满安抚的意味。
“没事了。”他低声说,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告诉自己,“睡吧。”
在他的轻拍下,月明珠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重新陷入了昏沉的睡眠。陈阴砾维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怀里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和体温,窗外的霓虹灯光无声变换,将房间里相拥的两人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出一道漫长而安静的剪影。今夜之后,有些东西,注定将不同了。
月明珠在冰袋和怀抱的双重安抚下,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只是那只勾着陈阴砾脖子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在昏沉灼热的世界里唯一的浮木。陈阴砾僵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紧绷的雕塑。颈侧传来的呼吸灼热而潮湿,一下下撩拨着他本就混乱的神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柔软和滚烫,以及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心跳——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月明珠的,或者早已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擂鼓般敲击着他的理智。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陈阴砾垂眸,目光落在月明珠近在咫尺的脸上。因为发烧,他的嘴唇比平时更加红润,微微张着,吐出温热的气息。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柔弱的阴影。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一种诱人摧毁的脆弱感。
陈阴砾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强烈的冲动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叫嚣着想要做点什么,想要更贴近一些,想要确认这份突如其来的、让他心慌意乱的柔软和温热是真实的。他的指尖微微蜷缩,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抬起,去触碰那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或者……更过分的地方。
但最终,他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将那股躁动死死压了下去。他不能。月明珠现在神志不清,他不能趁人之危。更何况……月明华的警告、那些关于“不正常”的论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刚刚萌生的一点妄念。他这样的人,阴沉、孤僻,何必去沾染这轮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的明月?
“冷……”怀里的人又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声,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寻求着热源。
这一声低喃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陈阴砾心头刚刚窜起的火苗,也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月明珠还在病中。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杂乱的心思摒除脑后,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退烧。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想将月明珠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拿下来。指尖刚碰到那截滚烫的手腕,月明珠就像受惊般收紧了手臂,嘴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别走……”
陈阴砾动作一顿,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几分。他放低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耐心哄道:“我不走。你发烧了,需要好好躺着敷冰袋。” 他的声音低哑,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也许是这安抚起了一点作用,月明珠紧绷的手臂稍微松懈了一些。陈阴砾趁机,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臂从自己颈后挪开,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手臂被放回身侧时,月明珠不安地蹙了蹙眉,但终究没有醒来。
陈阴砾立刻将滑落的冰袋重新敷在他的额头上,又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确保除了额头,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被被子包裹得严实。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松了口气,额间竟沁出细密的汗珠,比打了一架还要累。
他退开一步,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床上重新陷入沉睡的人。月明珠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不少。陈阴砾就那样站着,看了很久,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挣扎、克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心疼。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浓墨转为深蓝,边缘透出一丝微弱的灰白。凌晨了。
陈阴砾像是被这即将到来的天光惊醒,猛地回神。他不能再待下去了。等月明珠醒来,两人清醒相对,该是何等尴尬的局面?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更无法面对月明珠可能出现的、清醒后的疏离或……其他情绪。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仿佛要将这幅画面刻进脑子里。然后,他决然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他拿起自己随手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时,停顿了一瞬,却没有回头。轻轻拧开门,闪身出去,再将门轻轻合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走廊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陈阴砾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向电梯,按下按钮。电梯金属壁上映出他紧绷而略显苍白的脸。直到走出酒店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他站在街边,回头望了一眼酒店那个房间的窗户,窗帘紧闭,什么也看不到。他掏出钱包,将足够的房费连同押金一起放在前台,对睡眼惺忪的前台小姐低声道:“退房。不用找零了。”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便转身,大步融入了即将苏醒的城市街景中,背影决绝,仿佛要将这一夜的所有混乱和那不该有的心动,统统甩在身后。
而房间里,月明珠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翻了个身,额上的冰袋已经融化了大半,带来持续的凉意。他似乎在梦中感觉到了什么,空落落地伸出手,在身侧摸索了一下,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床单。他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又沉沉睡去,对那个守护了他大半夜、却又在天亮前仓皇逃离的人,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