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沉在一片没有底的黑里,睡了太久 —— 久到骨头缝里还嵌着沉睡的钝痛,连指尖动一下,都带着要扯碎神经的滞涩。
日复一日,她在那片黑里挣扎过。指尖抓过虚无的暗,像要攥住点什么,却只捞到满手冰冷的沉;胸口像压着浸了水的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要把肺扯破的滞涩,窒息感缠上来时,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慢慢变弱的声。可就在意识快要散成烟的时候,眼睫突然颤了颤,先于思维醒过来的是指尖的麻。
她睁开眼,视野里还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灰白的瞳仁里浮着丝极淡的黑,像墨滴进了融不透的雪,那点异样藏在眼底深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动了动蜷得发僵的腿,肩背立刻蹭到粗糙的木板,凉意顺着衣料钻进皮肤,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处境 —— 她被封在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四壁都是硬邦邦的木,连伸直胳膊,指尖都能触到顶端的板缝。
指尖下意识叩了叩头顶的木,想找缝隙。刚碰到木板,外面就传来 “吱呀” 一声,像是生锈的铁轴被强行扯动,接着是 “刺啦 ——” 的锐响,铁器从木板缝里抽出时,刮得木茬簌簌往下掉,随后是 “哐当、哐当” 的碰撞,接连砸在地上,声音乱得像在拆什么东西。
她屏住呼吸,指尖停在板上。下一秒,头顶的木板缝里漏进一点亮 —— 细得像针,戳破了眼前的黑。那点亮慢慢被撑开,变成窄窄的线,再往两边扯,木缝越裂越大,亮也跟着漫进来,在她蜷着的膝盖上投下晃荡的光斑。突然 “轰隆” 一声闷响,头顶的整块木板被掀翻,重重砸在地上,扬起的尘土混着刺眼的光涌进来,呛得她下意识偏过头。
她急忙抬起手臂遮挡,小臂上还沾着木板的碎屑,指缝间漏进的光让她眯了眯眼,眼睫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等瞳孔慢慢适应了光亮,才缓缓放下手 ——这是一片墓地。
指尖还沾着木板的糙意,可目光往下扫时,心却猛地一沉 —— 哪是什么木板?分明是具裹着暗红漆皮的棺材,棺盖歪在脚边,红漆大半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而原本该钉死棺盖的边缘,密密麻麻留着铁钉戳过的孔,孔里还嵌着细碎的木屑,像被硬生生撬开过。
她顺着棺壁往下滑,指尖蹭过棺身的红漆,触感比记忆里的木板更硬,还带着点经年的凉。低头看地面,乱七八糟散着十几根铁钉,有的锈迹斑斑,钉帽上还沾着红漆碎屑;有的被掰得弯折,尖端卡在石缝里,显然是刚才外面 “哐当” 声响的来源 —— 刚才她从棺内推顶时,正好让它们从松动的缝里滑了出去。
她坐在棺边,脚边就是那具空棺,内壁还留着淡淡的木纹,甚至能看到她躺过的地方,有一道浅淡的压痕。很难想象,她竟在这方寸的棺木里躺了许久 —— 久到记不清是几天还是几月,只记得黑暗里反复出现的窒息感,记得指尖抓挠棺壁时,指甲蹭过漆皮的钝痛。
阳光斜斜照在棺身,红漆的残片在光里泛着陈旧的光,地上的铁钉也跟着亮了些。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比棺木更凉,腕间的青黑纹路在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指尖碰到棺壁钉孔时,轻轻跳了一下。
风卷着远处的草屑吹过来,蹭过棺盖的边缘,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她撑着棺壁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断壁,忽然发现不远处的碎石堆上,放着一枚熟悉的金属牌 ——牌面沾着点尘土,却还泛着熟悉的哑光。
指尖刚触到那枚金属牌,熟悉的凉意就顺着指缝钻进来 —— 指腹摩挲过牌面的纹路,那是之前被她摸得熟稔的弧度,连边角磨圆的地方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可这熟悉感刚漫上来,心口就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坠。
不对。
她握着金属牌的手突然僵住,指尖的温度瞬间凉了下去。这牌子…… 是谁给的?为什么看到它,心里会发空?还有刚才那具棺材,她为什么会在里面?她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砸进脑子里,之前适应光亮时的平静瞬间碎了。恐慌感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比棺木里的黑暗更窒息 —— 那会儿至少知道自己要等什么,可现在,连 “自己是谁” 都想不起来。她攥紧金属牌,指节泛白,牌面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却怎么也抓不住一点清晰的记忆。
风卷着草屑吹过,本该带着暖意的阳光,落在身上却像裹着层冷霜。她环顾四周的断壁,那些残垣明明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曾在这里发生过什么;腕间的青黑纹路淡得几乎看不见,可指尖碰到时,心底会泛起莫名的涩 —— 这些都该是她的一部分,可她偏偏什么都记不清。
“我是谁……” 她喃喃地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刚说出口就被风吹散。恐慌感越来越重,压得她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急促,眼前甚至开始晃过黑暗里的碎片 —— 窒息的钝痛,指尖抓挠棺壁的声响,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暖意的身影…… 可刚要抓住,那身影就散了。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到身后的棺材,棺身的凉意顺着衣料钻进脊背,让她打了个寒颤。地上的铁钉在光里泛着冷光,棺盖的红漆残片还沾着尘土,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从棺材里醒来,却连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都不知道。
金属牌还攥在掌心,熟悉的触感成了唯一的支撑,可这份熟悉反而让她更恐慌 —— 就像抱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明知道该珍惜,却连它的来历都记不清。她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恐慌像之前的黑暗一样,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连呼吸都带着疼。
指尖划过脸颊,皮肤凉得像摸一块陌生的玉 —— 这双手纤细,指节泛着淡青,腕间那道青黑纹路若隐若现,可她盯着这双手看了许久,只觉得熟悉又疏离。她是谁?是那个尝试净化污秽的人?还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连呼吸都带着冷的 “东西”?
她抬手按在胸口,能摸到心脏的跳动,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像隔着一层薄冰。之前攥紧金属牌时的熟悉感还在掌心残留,可现在再捏着那枚牌,只觉得它硌得慌 —— 这牌子的主人是谁?是那个让她心口发涩的身影吗?可那身影模糊得很,只有一点暖光,连男女都分不清。
“她是谁……”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飘在断壁间,被风扯得零碎。忽然间,脑子里闪过一道碎片:有人在她耳边笑,说 “等灾厄散了,带你去看真正的海”,那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四月的风的暖。可这画面刚冒出来,就被一阵尖锐的疼冲散,像有人在她脑子里扎了根针。
是 “她” 吗?那个说要去看海的人?可为什么想不起脸?
紧接着,另一道影子浮上来 —— 泛着柔光的轮廓,眼底藏着冷,说 “用你的一魂一魄来换”。那影子的声音像浸了冰,却又裹着诱惑,是 “祂” 吗?那个和她做交易的 “神明”?
代词在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他”“祂” 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模糊得像泼在宣纸上的墨。恐慌感又涌上来,比之前更甚 —— 忘了自己是谁已经够可怕,可连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记不清,连谁是救赎、谁是陷阱都分不明,这比沉在黑暗的棺材里更让她窒息。
她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金属牌从掌心滑落,掉在铁钉旁,发出 “叮” 的轻响。这声响突然撞开一点记忆:有人叫她 “素问”,声音带着哭腔,说 “别丢下我”。
素问…… 这是她的名字吗?
她猛地抬头,眼底那点淡黑晃了晃。可 “素问” 是谁?是那个答应交易的人?还是那个没能保护好谁的人?
风卷着草屑,盖住了地上的铁钉,也盖住了金属牌的微光。她坐在空棺旁,像被全世界遗忘的影子,连自己的名字、自己牵挂的人,都成了抓不住的雾。
风卷着草屑掠过发梢时,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头顶 —— 指尖蹭过发丝,竟下意识模拟出被人轻轻揉过的弧度,那触感虚虚的,却让心口泛起一点微弱的暖,像寒夜里裹了片晒过太阳的棉絮。
她顿在原地,指尖还停在发顶。脑海里突然炸开个碎片:有人对着她笑,眉眼弯成软乎乎的月牙,掌心带着温温的热度,揉过她头发时会轻声说 “别怕,一切有我”。那笑声很轻,却比之前废墟里的阳光更暖,连带着周围的灰雾都似被染得透亮。
“是她……” 她喃喃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原来她不是要找什么模糊的影子,是要找那个有最暖笑容的人,找那个会揉她发顶、替她挡灾厄的人。就算记不清她的名字,记不清两人曾一起经历过什么,可这份 “要找到她” 的念头,却像刻在骨缝里似的,比记忆更顽固。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金属牌,指尖摩挲着牌面的纹路 —— 现在她敢确定,这牌子一定和那个人有关,不然怎么一碰到它,心口的暖意就会更浓些?之前在棺材里挣扎的窒息感、醒来后的恐慌,好像都在这一刻被 “要找到她” 的念头压了下去,连周围的断壁残垣,都似成了寻找路上的背景。
她攥紧金属牌,将它塞进风衣内兜,紧贴着心口的位置。这样,就像那个人的温度还在身边似的。抬头望向远处泛着浅蓝的天际,风里好像还带着点花茎的苦涩(那是记忆里模糊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脚步终于有了方向 —— 不管那个人在哪里,不管要走多久。
她要找她,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