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之后,现实的压力如同潮湿的空气般重新包裹上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临海的岩坡,脚下是粗糙的黑色火山岩,缝隙里顽强地生长着一些深紫色、形态扭曲的矮小灌木。抬头望去,那片扭曲的树林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横亘在他们面前,向内陆延伸,望不到尽头。
空气中那股甜腻腐败的气息更加浓郁了,混杂着植物汁液和某种未知花粉的味道,令人头脑微微发沉。
“现在怎么办?”陆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扫过令人不安的树林,又看向身后那片泛着幽蓝微光的洞穴入口和更远处浩瀚的、颜色深得发黑的海洋,“这岛邪门得很。”
陈念弦也站了起来,作为一名地质学家,她习惯性地开始观察环境,试图寻找线索。“我们不能待在海边,潮水上涨可能会淹没这里,而且目标太明显。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弄清楚方位,最好能找到水源……正常的水源。”她补充道,警惕地看了一眼那片泛蓝的海水。
“钻进这林子?”陆楠挑眉,显然对那片发出怪声的树林没什么好感。
“目前看,这是唯一的选择。或许能在里面找到制高点观察全岛。”陈念弦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心底的不安,“小心一点,这里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判断。”
两人达成共识,一前一后,谨慎地向着树林边缘靠近。
越是靠近,树林的怪异越是清晰。
这里的树木品种根本无法辨认。有的树干扭曲得像痛苦的脊柱,树皮开裂,渗出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粘稠树脂。有的枝叶呈现出金属般的灰蓝色,坚硬锋利,随风碰撞时发出细微的“叮当”声。更多树木的形态则是根本性的异常,比如一棵看似榕树的植物,它的气根却像缓慢蠕动的苍白触手,轻轻拂过地面。
而那种低语声,并非错觉。
靠近了听,它更像是无数种声音的混合体:细微的树叶摩擦声、树脂滴落声、昆虫振翅声……但所有这些自然的声音似乎被某种力量扭曲、放大,组合成一种持续不断的、暧昧不清的嗡嗡絮语,萦绕在耳边,搅得人心神不宁。
“这地方真让人不舒服。”陆楠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林子,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从路边捡来的、异常沉重的枯树枝作为防身武器。
陈念弦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一棵异常巨大的古树吸引了。那棵树的树干极其粗壮,需要五六人合抱,树皮是深沉的黑色,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类似符文般的天然纹路。最奇特的是,在它粗糙的树皮上,零星分布着一些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树瘤。
而真正让她停下脚步的,是这棵古树根部的一小片区域。
那里的土地颜色与周围不同,呈现出一种被翻动过又长期踩踏后的板结感。旁边,散落着一些人工制造的废弃物——一个生锈的罐头盒、一小片撕裂的橙色防水布、甚至还有几个早已空瘪、被踩扁的塑料水瓶。
“有人来过这里!”陆楠也看到了,立刻上前,用树枝拨弄着那些垃圾,“看锈蚀程度,时间不短了,但肯定不是几十年前的东西。”
陈念弦蹲下身,仔细观察那片地面和散落的物品。她的手指拂开表面的浮土,眼神骤然一凝。
在板结的泥土中,半掩埋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封面已经破损不堪,沾满泥污,但依稀能看出它曾经的考究。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小心地将笔记本挖了出来。笔记本很厚,入手沉甸甸的,似乎写满了东西。
“看看这个!”她将笔记本展示给陆楠。
就在陆楠凑过来的一瞬间——
那棵巨大的古树,树干上其中一个巨大的、眼状树瘤附近的褶皱,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一种低沉、沙哑、仿佛无数年未曾开口、摩擦着腐朽木材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不……该……拿…………”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像一根冰冷的针,直接刺入意识深处!
陆楠吓得猛地后跳一步,差点摔倒在地,脸上血色尽褪,惊骇地望着那棵古树。“谁?!谁在说话?!”
陈念弦也浑身一僵,手中的笔记本差点脱手。她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刚刚蠕动过的眼状树瘤。
那不是幻觉!
那棵树在说话!用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在他们脑子里说话!
“…………离开…………”那个古老、缓慢、充满疲惫与某种警告意味的声音再次于脑内回荡,“…………或者……留下……成为……养料……”
随着这意识层面的声音,周围树林那持续不断的低语嗡嗡声似乎陡然放大了数倍,变得更加焦躁和充满恶意。那些扭曲的树枝无风自动,仿佛活了过来,隐隐对着他们形成了包围之势。
“它……它……”陆楠语无伦次,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陈念弦强迫自己冷静,尽管她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她紧紧抓着那本日记本,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笔记本是之前来到这里的人留下的,而树灵不希望他们拿走它。
这里面一定记录了重要的信息!
“我们无意冒犯!”陈念弦鼓起勇气,对着那棵古树大声说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我们迷失在这里,只想找到离开的方法!你知道怎么离开吗?”
脑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那古老的意识似乎在进行缓慢的思考。
然后,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嘲弄的悲悯:
“…………离开?” “…………蓝月……升起……之时……” “…………唯有……沉眠…………无痛……” “…………或者…………苏醒…………承受……永恒……的…………”
话语断断续续,意义模糊不清,却透着一种令人彻骨的含义。
说完最后几个字,那古树上的树瘤彻底停止了蠕动,脑内的声音也消失了。周围树林那放大的低语声也渐渐恢复成之前那种背景噪音般的嗡嗡声。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陈念弦手中那本沉甸甸的日记本,和两人苍白的脸色,证明着那短暂却骇人无比的交流真实发生过。
陆楠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棵恢复“正常”的树,又看看陈念弦:“它……它刚才说了什么?蓝月?沉眠?永恒?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念弦没有立刻回答,她快速地将那本珍贵的笔记本塞进自己考察服的内袋,拉好拉链。
“不管它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这本能留下来笔记本,可能是我们了解这座岛的唯一线索。我们必须找个地方,立刻看它。”
她抬头看了看逐渐变得昏暗的天色,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天快黑了。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这座岛的夜晚,绝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