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灌入的风变得冰冷,带着一种近乎呜咽的腔调。那轮悬于浓雾之上的月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上更深、更不祥的幽蓝,它的光芒开始变得具有穿透性,丝丝缕缕的蓝光渗过雾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悄然抚摸着岛屿的轮廓。
“不能待在这里!”陆楠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嘶哑,他猛地从洞口缩回身子,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那本破书上说的要是真的……等到月亮完全变蓝,我们……我们可能就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陈念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跳动。笔记本里哈里森血流不止而死的惨状和那些队员梦游般走入大海的描述,在她脑中疯狂闪现。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笔记本,死死攥在手里,仿佛这本带来绝望讯息的东西此刻成了唯一的实物依托。
“外面……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她强迫自己发声,声音干涩得厉害。
陆楠再次冒险探头向外望去,只一眼就立刻缩了回来,呼吸急促:“雾太大了,看不太清……但是光……那蓝光越来越亮了!而且……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陈念弦凝神细听。
除了风声,一种新的、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声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不是单一的声音,更像是无数生物同时发出的哀鸣、呻吟、或是无意识的呓语,混合着海水波动的声音,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充满非人感的合唱,正随着蓝光的增强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它们……”陈念弦颤声道,“笔记本里说的……岛上的生物……它们开始‘行动’了。”
就在这时,洞外不远处那片散发着辛辣气味的紫色蕨丛,突然剧烈地、毫无征兆地抖动起来!
沙沙沙——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中快速穿过,直扑他们藏身的洞穴而来!
“操!”陆楠骂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举起那根枯树枝,挡在陈念弦身前,心脏狂跳地盯着那不断晃动的蕨丛。
下一刻,一个黑影猛地窜出蕨丛,却并非扑向他们,而是像一道闪电般,惊慌失措地擦着洞穴的边缘,一头撞进了洞穴侧面的另一片更深沉的阴影里,发出压抑的、呜呜咽咽的哀鸣。
那是一只……勉强还能看出是鹿的生物。
它的体型消瘦得可怕,肋骨根根凸出。原本应该是棕色的皮毛大片脱落,露出底下惨白、布满青筋的皮肤。而最令人骇然的是,它的头顶——原本生长鹿角的地方——并没有角,而是扭曲地、血肉模糊地绽开着好几朵巨大而妖艳的蓝色菌菇!那些菌菇如同畸变的器官般微微搏动着,散发着与月光同源的微弱蓝光。
这只怪鹿显然极度恐惧,蜷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那双巨大的、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动物性的绝望和痛苦。它似乎完全无视了洞内的两个人类,只是拼命地想把自己藏起来,对抗着那股正在召唤它的无形力量。
洞内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近在咫尺的畸变生物惊得大气不敢出。
然而,怪鹿的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洞外月亮的蓝色达到某种临界点,整个天地间仿佛被罩上了一个巨大的蓝色灯罩时,那宏大的、来自无数生物的哀鸣合唱声陡然拔高,然后——
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海水波动的声音和那种低沉的、无处不在的嗡鸣。
蜷缩在角落的怪鹿,猛地停止了颤抖。
它眼中那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底的、空洞的虚无。
它僵直地、机械地站了起来,头顶那些发光的蓝色菌菇骤然亮了一下。然后,它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陈念弦和陆楠,迈着一种梦游般僵硬、却又坚定不移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洞穴的阴影,融入了外面那被浓雾和蓝光笼罩的世界,向着大海的方向走去。
整个过程安静得令人窒息。
陆楠的树枝还举在半空,手臂却微微发抖。陈念弦捂住了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亲眼所见的震撼,远比阅读文字描述要恐怖千百倍。
那并非简单的被控制,更像是一种……灵魂被瞬间抽离,只剩下躯壳在执行某种古老的指令。
“我们……我们会不会也……”陆楠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细微的牵引感开始出现在脑海深处,像是一个模糊的念头,催促他走出去,走向那片蓝光。
陈念弦也感觉到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意和莫名的安宁感正试图侵蚀她的意识,仿佛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告诉她放下戒备,走出去,一切痛苦都会结束,融入那片蓝色的永恒……
“不!”她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痛楚和血腥味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笔记本!不能屈服!想想哈里森!”
陆楠也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利用疼痛对抗着那诡异的精神侵蚀。他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我……我感觉有点晕……那蓝光好像在叫我……”
“看着我!陆楠!”陈念弦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不能睡!不能听!我们必须保持清醒!”
洞外,那梦游般的行进队伍似乎正在经过。
透过浓雾和蕨丛的缝隙,他们能看到无数扭曲、畸变的影子,沉默而整齐地移动着。有多足蜿蜒而过的巨大蜈蚣状生物,有拖着残破翅膀、用爪子行走的鸟类,还有更多根本无法名状的怪诞轮廓……它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大海——沉默地进军。
这是一场无声的、规模浩大的死亡迁徙。
而洞穴内,陆楠的情况似乎在变糟。他的抵抗越来越微弱,眼神越来越迷茫,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想要转向洞口的方向。
“回……回去……水里……”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脚步虚浮地想要迈步。
“陆楠!”陈念弦心急如焚,用力拉扯着他。但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那股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强大召唤力。
就在陆楠几乎要挣脱她,一步步走向洞口的绝望时刻——
陈念弦的目光猛地落在了自己刚才因咬破舌尖而渗出鲜血的嘴唇上。
“……不能受伤……绝对不能流血……”
埃利斯·肖那绝望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
流血……会死……
但是……
但是陆楠马上就要失去自我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一种近乎本能的、破釜沉舟的念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手,用牙齿狠狠咬向自己左手的手腕内侧!
剧烈的疼痛传来,温热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她的手臂流淌下来。
“你干什么?!”这自残的举动让即将迷失的陆楠猛地惊醒了一瞬,骇然地看着她。
陈念弦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那笔记本里描绘的恐怖后果。她抬起流血的手腕,猛地将涌出的鲜血抹在了陆楠的脸上、眼睛上!
“以血……醒过来!”她嘶声喊道,声音因疼痛和恐惧而变调。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糊住了陆楠的视线。
就在那一瞬间——
“呃啊——!”
陆楠发出一声痛苦而非迷茫的惨叫,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他眼中那梦游般的空洞瞬间被撕裂,剧烈的痛苦和彻底的清醒回归其中!那作用于他精神层面的诡异召唤力,像是被某种更强烈、更暴戾的信号干扰甚至覆盖了!
他猛地向后踉跄几步,靠着岩壁大口喘气,脸上鲜血淋漓,看着陈念弦流血的手腕,眼中充满了震惊、恐惧和无法理解。
“你……你……”
然而,比他的清醒更快的,是这座岛屿对“流血”这一禁忌的反应。
陈念弦手腕上的伤口,并没有像普通伤口那样缓缓凝结。
那些涌出的鲜血,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又像是受到了某种恐怖引力的拉扯,争先恐后地、呈喷射状地向外涌流!根本无法止住!
仅仅是几秒钟,大量的失血就让陈念弦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席卷了她。她腿一软,无力地向下倒去。
“陈念弦!”
陆楠的惊呼声充满了绝望。
几乎在同一时间,洞穴外,那沉默的、走向大海的畸变生物洪流,似乎微微停滞了一瞬。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那浓郁的蓝光中,似乎……齐齐转向了他们藏身的这个小小洞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