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回来后的第五天,晨色刚亮,车出城,高架两侧的芒草被风梳成倒向一方的浪。陈则把袖口挽到肘,露出小臂那枚烟头烫的圆疤,边缘随年月褪成淡褐。林微抱着空鸟笼坐在副驾,铁丝骨架映出晨光,像一座随时会发光的灯塔。
她侧头问:“今天能让我看看你的‘正’字吗?”
陈则握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瞬,笑:“好,但看完要收费——一张明信片。”
孤儿院的后院比记忆里更旧,水泥地裂着草痕,一排铁架床锈得发红。他停在下铺三号,指尖划过床沿的刻痕,从第一划到第三十五划,像数自己的肋骨。
“第一次被选中,我八岁,穿新毛衣,站在客厅中央,养母说‘太瘦’,第二天把我送回。第二次,九岁,对方嫌我夜里哭;第三次,十岁,说我‘眼神太暗’……第七次,十四岁,我主动拒绝——他们想让我改姓,我不愿意。”
每说一次,他的指尖就停在一划,像在替当年的自己按暂停。
床底拖出一只旧帆布枕套,白底绣着歪歪扭扭的“Z”,洗得发毛。“十四岁前,我每晚对它吹气,吹成爸妈的形状,再抱紧。后来枕芯碎了,我就吹自己——把‘被丢下’吹成‘我自己’。”
他把枕套递给她,林微含住边缘,轻轻吹——帆布鼓成半透明的人形,她抱在怀里,忽然哽咽:“原来把缺席吹鼓,也需要勇气。”
她递出自己带来的空鸟笼,门已打开,却缺栖木。陈则从口袋取出那根最早刻字的栖木——“风可以来,我也可以走”——放进笼里,铁丝门咔嗒合上,却不再上锁。两人指尖在笼顶相遇,像两条河终于汇到同一面湖。
午后,教室里,他掏出那张“青绿+钛白”明信片,背面写:“安静=吹鼓枕套+停止刻‘正’+共用青绿。”他把卡片贴在鸟笼铁丝上,风一吹,青绿面交替光影,像一颗极小的行星在公转。
返程高速,暮色四合,他递给她iPod,耳机一人一只,共用一条耳机线,像共用一条看不见的静脉。车流灯被车窗过滤,变成柔软的星,从他们脸上一颗颗掠过。
深夜天台,两人对坐,各自抱一只吹鼓枕套。林微先开口:“今天,我把‘过去’寄给天空,把‘笼子’还给大地,把‘安静’与你共享。”陈则点头:“我把‘被丢下’折成纸船,放进你的口袋,也放进自己的未来。”他们同时松手,枕套慢慢瘪下去,像“缺席”终于漏气,剩下两个完整的人。
整点报时响起,他们闭眼,手放在胸口——那口钟不再乱敲,而是跟着耳机里的钢琴,一板一眼,最后停在一个极轻的“咚”,像给今天盖邮戳。林微轻声说:“陈则,我把你的‘正’字停在了第七笔;你也把我的‘笼门’推到了第一道缝。剩下的笔画,我自己来刻——刻成出口,而不是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