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我推开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院子里的青苔湿漉漉的，像是永远晒不干似的。远处的宫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小姐，早膳送来了。”翡翠轻手轻脚地端着托盘进来，把一碗热粥放在案几上。
我没应声，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翡翠如意。通体翠绿，温润如玉，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清梧，切莫重蹈我的覆辙。”
我轻轻摩挲着如意的纹路，心里一片清明。如今我已不是太子妃，也不再是相府的嫡女。我只是沈清梧，一个想为自己活一次的人。
“小姐……”翡翠欲言又止。
我抬眼看了她一眼，“说吧。”
“昨夜……殿下他……”
“他怎样？”我淡淡地问。
翡翠咬了咬唇，“奴婢听说，殿下连夜召见了林婉儿，还问起您的去向。”
我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如此。他还记得我这个废后？”
翡翠没说话，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我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温热入喉，却没有一丝暖意。母亲曾说过，女子当如松柏，不依藤萝。可我用了这么多年，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去收拾一下库房。”我说，“有些东西，该整理了。”
翡翠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我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我略显苍白的脸。发间已无金钗，只余一支素银簪子。那是母亲临终前亲手为我绾发时留下的。
我摘下簪子，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坐在窗边绣花的样子。她的手很巧，一针一线，织就了整个相府的荣耀，也织成了我这一生的第一道枷锁。
“小姐！”翡翠的声音从库房传来，带着几分惊慌。
我放下簪子，快步朝库房走去。
推开门，翡翠正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布满灰尘的木匣。她抬头看我，眼神里透着复杂。
“这是……”我走近一看，认出了这是母亲生前最珍视的一个香囊。
我接过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香囊已经褪色，但仍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药香。我轻轻拉开内衬，一张泛黄的纸条滑落出来。
纸上只有一句话：
“女子当如松柏，不依藤萝。”
我盯着那几个字，久久不语。指尖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刺痛了。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她走的是一条死路。而我，差点就成了第二个她。
“小姐……”翡翠轻声唤我。
我回过神来，将纸条小心地收好，放进袖中。
“去御花园。”我说。
翡翠愣了一下，“现在？”
“现在。”我点头。
冷宫到御花园有一段距离，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几个太监匆匆走过，见到我时都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我知道，他们都在等，等我什么时候彻底倒下。
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沈清梧。
暮色渐沉，御花园里春意盎然。桃花开得正好，花瓣随风飘落，落在池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沈姐姐。”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萧若瑶提着灯笼走来，发间别着我送她的那支玉簪。
“公主。”我微微福身。
她笑着拉住我的手，“别这么拘谨嘛。我找你半天了。”
“什么事？”
她眨了眨眼，“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吧。”
“礼部尚书的女儿想参选女官，却被拒了。她说是因为她出身不够高贵。”
我沉默片刻，“她叫什么名字？”
“柳如烟。”
“是个好名字。”我笑了笑，“你带我去见她。”
萧若瑶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看着她，“你也想做女官，对吧？”
她点点头，“我一直都想。可惜父皇和兄长都不肯答应。”
“那你可要努力了。”我说，“我要写一篇《女仕策议》，专门讲女子参政的事。”
她怔了一下，“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呢？”我反问她，“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为何不能？”
她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沈姐姐说得对。那我陪你一起。”
我们并肩走在小径上，月光洒在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银。
“对了，”她忽然开口，“你知道吗？昨夜兄长在书房待到很晚，一个人对着你的画像发呆。”
我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前行，“他已经有了林婉儿。”
“可他心里，还是放不下你。”萧若瑶认真地说，“他知道错了。”
“错的是我。”我淡淡地说，“我不该信那些所谓的天赐良缘。”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走。
深夜，我独自前往御书房。
奏折堆积如山，皇帝病重，太子代批政务。我站在门外，看着他伏案批阅的模样，忽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殿下。”我开口。
他抬起头，看见是我，眉头微皱，“你怎么来了？”
“有事禀报。”我走进去，将一份奏折放在他面前。
他翻开一看，脸色骤变，“《女仕策议》？你疯了吗？”殿下不是说过，只要我不争宠，便可各自安好？”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想为女子争取一条出路。”
他猛地合上奏折，“清梧，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为什么不能？”我直视他的眼睛，“殿下连一个废后的请求都不能答应吗？”
他沉默了。
“我来，只是为了履行约定。”我说，“殿下若是不愿，我即刻便走。”
他看着我，许久未语。
最后，他低声说了一句：“清梧，来日方长。”
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林婉儿。她站在御书房外的廊下，似乎刚从里面出来。
“娘娘。”她恭敬地行礼。
“贵妃娘娘该去御书房伺候了。”我淡淡地说。
她身子一颤，低头不语。
我从她身边走过，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冷宫，翡翠正在门口等我。
“小姐，相府那边送来一封密信。”她递给我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
我拆开一看，果然是父亲的笔迹：
“清梧，你若有意另立山头，为父愿助你一臂之力。”
我轻轻一笑，将信折好收起。
“小姐……”翡翠欲言又止。
“怎么了？”
“民间都在传，说您是女中豪杰。”
我望向窗外，夜色深沉，月光如水。
“那又如何？”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无数被困在宫墙内的女子，她们渴望自由，却只能低头顺从。
“翡翠。”我轻声说，“你说，如果有一天，女子也能参政议政，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她怔了一下，随即认真地说：“一定会很好。”
我笑了，“是啊，一定会很好。”
夜风拂过，吹动了窗边的帘子。我握紧手中的翡翠如意，心中一片清明。
这一世，我沈清梧，不当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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