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与筹码

顾砚的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有意放缓了步伐，目光落在路边的老槐树上，花瓣零星飘落，带着几分慵懒的弧度。巷口早点铺的油条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微微刺鼻却又让人安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些久违的味道刻进记忆里。

手机震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顾砚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着苏清鸢发来的短信。“谢谢～小猫好像很喜欢这个窝，刚才还进去蜷着了。你是……大学同系的顾砚师兄吗？”他盯着消息，指尖微微收紧，仿佛触碰到了前世那段冰冷的回忆。

当时他正忙着修改恒宇项目的图纸，只匆匆回了一句“是，忙，下次聊”，便将手机随手扔到一边。直到后来整理遗物时，那条未被重视的短信才重新跳入眼帘。他垂下眼睑，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顿了片刻，而后缓缓敲下：“是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刚才看你蹲在那里，怕打扰你，没打招呼。”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巷子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声。

顾禹抬头望去，单元门口，爷爷扶着墙站在那儿，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另一只手提着一个保温桶。他的背影比记忆中更佝偻了些，白发在风中微微颤动。“爷爷！”顾砚连忙跑过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爷爷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小砚？你咋才来？我站这儿等你好半天了。”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顾砚接过保温桶，入手温热。他皱了皱眉，“您怎么不在家等？外面风大。”爷爷像个孩子似的，把照片递过来，声音带着几分兴奋：“你看，这是你小时候，在木工房里跟我学刨木头呢。”

顾砚低头看向照片，画面里的小男孩穿着蓝色小褂子，握着一把迷你木工刨，脸上的木屑和两颗小虎牙显得格外生动。旁边的爷爷穿着工装，眼神温柔得像午后的阳光。这张照片他再熟悉不过，前世它被爷爷珍藏在枕头下，直到后来不慎丢失，老人抱着枕头哭了好久。而彼时的顾砚，只是简单安慰了几句，便又匆匆赶回公司。

“记得吗？”爷爷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有些发颤，“你那时候说，长大了要给爷爷设计一个‘全世界最好的木工房’。”顾砚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险些滑落。他别过脸，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略显沙哑：“记得，我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爷爷念叨着，却忽然皱起眉，指着照片里的小男孩问：“这是谁啊？长得跟我家小砚真像。”顾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爷爷，这就是我啊。您看，我脸上还有小时候的痣呢。”他说着，指着右眼角那颗标志性的小痣。

爷爷凑近看了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终于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哦……是小砚啊。走，回家吃糖糕，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豆沙馅。”

进了家门，顾父正坐在客厅的老沙发上，手里攥着一叠单据，眉头紧锁。看见顾砚进来，他抬了抬头，语气沉沉地说：“回来了？正好，跟你说个事。”不等顾砚开口，他便接着说道：“家具厂这月的房租又涨了，滞销的老家具堆了半仓库，刚才银行还打电话催贷款……你那边能不能先借我点钱周转？”

前世听到这句话时，顾砚只会觉得烦躁。那时他刚接了恒宇的项目，手头资金紧张，更重要的是，他认为父亲的家具厂“跟不上时代”，根本不值得投入精力。他皱着眉冷淡回应：“爸，我刚入职，哪有什么钱？您就不能把那些老家具便宜处理了，转型做新家具吗？”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得顾父当场发火，父子俩因此大吵一架，很长一段时间都互不搭理。

但此刻，顾砚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看着他手中被揉得皱巴巴的单据，脑海中突然浮现前世家具厂倒闭时的画面——父亲坐在空荡荡的厂房里，红着眼睛喃喃道：“这是你爷爷传下来的厂子，我没守住。”这一世，他沉默片刻，拿起一张单据仔细看了看，语气缓和了许多：“爸，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您别着急。但咱们不能便宜处理老家具——那些都是爷爷的手艺活，用料和工艺都是现在找不到的，扔了太可惜。”

顾父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不是一直觉得这些老家具没用吗？”顾砚摇了摇头，指尖划过单据上的“老家具滞销”几个字：“以前是我不懂。这些不是没用的旧东西，是咱们家的根。您还记得爷爷年轻时给供销社做的那些木柜吗？当时多少人排队买，就是因为做工好，耐用。现在人都喜欢‘复古’‘有故事’的东西，咱们可以把这些老家具修复一下，加上新的设计，说不定能卖出去。”

顾父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却又很快黯淡下来：“修复不要钱？设计我也不懂啊。”顾砚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但坚定：“修复的手艺您有，设计我来做。下周我抽空去厂里看看，咱们一起想办法。”顾父抿了抿嘴，最终只低声说了句：“你……别耽误工作。”

顾砚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转身间，爷爷端着一盘糖糕从厨房走出来，颤巍巍地放在桌上：“小砚，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糖糕表面撒着一层白芝麻，冒着缕缕热气，豆沙馅的甜香扑鼻而来。顾砚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馅甜而不腻，正是他从小到大最爱的味道。前世最后一次吃糖糕，是在医院里。那天爷爷已经认不出他了，却还是每天让护工帮忙做糖糕，说“要给小砚留着”。他每次匆匆咬一口，便借口离开，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剩下的糖糕里，藏着爷爷未曾言说的牵挂。

“好吃吗？”爷爷坐在他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他。顾砚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好吃，比外面卖的好吃一百倍。”爷爷笑得像个孩子，又拿起一个糖糕塞进他手里：“好吃就多吃点，我还给你留了几个，装在保温桶里，带回家吃。”

吃完饭，顾父去了家具厂，爷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便打起了盹，手里依旧攥着那张老照片。顾砚轻轻将照片从他手中抽出，放在茶几上，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还是大学毕业时的模样，书桌上堆着几本设计书，墙上贴着他画的建筑草图，全是追求“高大上”的地标建筑，线条精准却毫无温度。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空白画纸，找出铅笔和尺子，开始动笔。先是勾勒出客厅的轮廓，沙发是爷爷坐了几十年的老木沙发，茶几上放着老花镜和一杯永远温着的茶，墙上挂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接着画了厨房，灶台边站着爷爷，手里拿着锅铲，旁边的顾父正帮他递调料。最后是走廊，墙上留着他小时候身高的刻痕，从歪歪扭扭的“1米2”，到后来的“1米8”。

他想画一面“家庭记忆墙”，把家里的点滴都搬到纸上——爷爷做糖糕的样子，顾父修家具的样子，还有他小时候在木工房玩木屑的模样。这样即使爷爷的记忆逐渐模糊，看到这面墙，也能够想起“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家人”。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顾砚握着铅笔，一笔一笔地描绘着，泪珠悄然滚落，洇湿了画纸的一角。他想起了前世在医院的最后时光，爷爷躺在病床上，握着他的手喃喃道：“小砚，我想回家。”而当时的他只能回答：“爷爷，等我忙完这个项目，就带你回家。”遗憾的是，爷爷没能等到那一天。

“爷爷，对不起。”顾砚对着画纸轻声说道，“这一世，我再也不会让你等了。”铅笔停在最后一笔，他在记忆墙的角落画了一个小小的木工房，里面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正一起刨着一块木头。

这时，手机再次震动，是苏清鸢的短信：“师兄，我记得你大学时设计的‘社区书屋’方案，当时拿了奖，我还去听了你分享会呢。你现在还在做设计吗？”顾砚嘴角慢慢扬起，回复道：“在做。不过现在想做些有温度的设计，比如……给家人画一面记忆墙。”

发送完短信，他将画纸铺在书桌上，转身走出房间。爷爷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看那张老照片发呆。顾砚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指着照片说：“爷爷，等周末，咱们一起回老木工房看看好不好？我给您设计一个新的工作台。”爷爷抬起头，虽然眼神依旧模糊，却用力点了点头：“好啊，好啊……去木工房，给小砚做书桌。”

顾砚握住爷爷的手，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他知道，有些记忆可能会被遗忘，但爱永远不会消失。就像这张老照片，就像这盘糖糕，就像他画在纸上的记忆墙——它们会一直留在那里，提醒他这一世要好好守护身边的人。

窗外霓虹灯渐次亮起，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却没有掩盖桌上台灯散发的暖光。顾砚看着爷爷的侧脸，看着墙上尚未完成的画纸，心底涌上一种久违的踏实感。重生后的人生，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意义。

夜深了，顾砚将画纸收进抽屉，为爷爷盖上毯子。明天，他要去家具厂看看，要去老木工房走走，还要去“拾光里”书店，与那个为小猫搭窝的女生说一句“好久不见”。这一世，他要把所有曾被忽略的温暖，一一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