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发霉的习题册
南方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黎文蹲在床底，指尖刚触到最底层的习题册，就蹭上了一片灰黑色的霉斑。霉味混着旧纸张的气息钻进鼻腔，像极了她在这个家的第八年——永远缩在见不得光的角落，连喜欢的东西都要跟着蒙尘。
“黎文！死丫头片子躲哪儿去了？”厨房传来黎平的吼声，铁锅砸在灶台上的脆响震得窗玻璃嗡嗡响。黎文慌忙把习题册塞进床底最深处，额头撞在床板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却不敢揉，只能趿拉着前掌磨平的旧拖鞋往厨房跑。
瓷砖上积着没擦干净的水渍，黎平正站在水池边摘菜，琳黎则翘着腿坐在餐桌旁，指尖在最新款的手机屏幕上滑动。那手机是黎平上个月刚买的，花了近半个月工资，而黎文的书包还是三年前琳黎淘汰的，拉链早坏了，她只能用红绳一圈圈捆着。
“妈，叫我？”黎文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黎平没回头，把一篮子带泥的青菜扔到她脚边：“赶紧洗了，洗完把阳台的衣服收了。琳琳下午要去买新裙子，别耽误她时间。”
“可是我下午要补数学卷子，老师说……”
“补什么补！”黎平猛地转过身，手里的水珠甩了黎文一脸，“黎文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考个破第一就了不起！这个家轮不到你挑三拣四，琳琳要去逛街，你就得在家干活，听见没有？”
琳黎放下手机，嗤笑一声：“妹，你那卷子有什么用？反正妈说了，你高中毕业就去打工，给我挣大学学费，读再多书也是白费。”
黎文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上周全市联考，她又是年级第一，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说以她的成绩，考重点大学稳了。可这话她不敢说，八年来，爸爸走后，妈妈就把所有的好都给了琳黎，她的成绩在这个家，连一句敷衍的“知道了”都换不来。
她蹲在水池边，冰冷的自来水顺着指尖往上爬，冻得她手指发麻。菜叶上的泥渣嵌进指甲缝，她抠了半天也没抠干净，忽然想起爸爸在世时，总会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暖着，说“我们文文是要当大学生的，别冻着”。可现在，那些温暖早被八年的冷遇磨成了碎片。
洗完菜，黎文刚要去阳台，就被琳黎拦住。“等等，”琳黎伸手扯过她怀里的衣服，“我那件白色连衣裙呢？我下午要穿。”
“我没看见……”
“没看见？”琳黎推了她一把，黎文踉跄着撞在洗衣机上，后腰传来一阵钝痛，“你是不是故意藏起来了？黎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我，嫉妒妈疼我！”
黎平闻声赶来，不问缘由就给了黎文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的阳台里回荡，黎文的脸颊瞬间红得发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知道，眼泪只会换来更狠的骂声。
“黎文！你翅膀硬了？敢跟你姐抢东西？”黎平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这个家的东西全是琳琳的，你要是再敢藏她的东西，就给我滚出去！”
琳黎拉了拉黎平的胳膊，假意劝道：“妈，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说着，她冲黎文挑了挑眉，眼里满是得意。
黎文捂着火辣辣的脸，看着母女俩转身离开的背影，终于蹲在地上，肩膀忍不住颤抖。阳台外的天阴沉沉的，像要把人压垮，而她的委屈，比这梅雨季的雨还要多。
晚上，黎文坐在缺了一条腿的旧书桌前——那是爸爸生前用的，现在桌面坑坑洼洼，她只能用砖头垫着——借着忽明忽暗的台灯写卷子。这台灯是琳黎淘汰的，有时候写着写着就会突然熄灭，她只能等几分钟再开。
刚解到最后一道大题，台灯又灭了。黎文叹了口气，伸手去摸开关，却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琳黎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根断了的电线。
“姐，你……”
“别写了，”琳黎把电线扔在桌上，“妈让你给我洗袜子，还有我明天要穿的小白鞋，刷不干净不准睡觉。”
“可我卷子明天要交……”
“交不交跟我有什么关系？”琳黎冷笑，“你要是不洗，我就跟妈说你偷懒，还故意弄坏我的台灯。”
黎文看着琳黎嚣张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琳黎说到做到。她咬了咬嘴唇，拿起袜子和鞋子走进卫生间。没有热水，冰冷的水顺着手指缝流进袖口，冻得她胳膊发麻。她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刷着鞋子，眼泪滴在泡沫里，很快就没了踪影。
刷完鞋已经是凌晨一点，黎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刚要趴在桌上歇会儿，就听见隔壁传来黎平的声音：“琳琳，明天妈给你买那条你看中的裙子，咱不跟黎文那丫头一般见识。”
“谢谢妈！”琳黎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谢什么，你是妈的宝贝，妈不疼你疼谁？”黎平的声音顿了顿，“黎文那丫头就是个白眼狼，养她这么大，一点用都没有。”
黎文的心脏像被攥紧一样疼。她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夜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女儿，妈妈却对她这么残忍。她只能摸出口袋里的成绩单，看着上面的“年级第一”，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再忍忍，考上大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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