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润泽了干涸的喉咙，也稍稍驱散了心头的茫然。李桐绾依偎在皇帝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听着耳边哥哥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关怀，一种奇异的踏实感缓缓取代了最初的惊惶。
属于原主“绾绾”的本能依恋，和她自身对这份突如其来亲情的贪恋，让她小小的身子又往那明黄色的怀抱里缩了缩。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皇帝李渊感受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那细微的依赖动作，连日来的焦灼与后怕终于缓缓沉淀，化作满腔怜爱。他大手极轻地拍着女儿的背，像是呵护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语气沉了下去，“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竟让公主在御花园落水！若非公主洪福齐天……”
帝王之怒，不显于色，却已让整个内殿的空气骤然冻结。
所有宫人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噤若寒蝉。
“父皇息怒！”太子李昭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躬身劝道，“事发突然，想必他们也已知错。眼下最要紧的是妹妹的身子，还需他们精心伺候将功折罪。”
二皇子李睿虎着脸，哼了一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妹妹大好了再收拾他们！”
三皇子李恒则直接趴到床边，眼巴巴地看着李桐绾：“妹妹不怕，以后三哥天天陪着你，看谁还敢害你！”他年纪虽小，说话却带着一股蛮横的护犊劲儿。
李桐绾听着，心中微动。看来这落水之事，并非所有人都认为是意外。
她抬起还有些虚弱的小脸，目光掠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最终落在那个眼睛哭得红肿的绿衣小宫女身上。记忆碎片浮现，这是她的贴身宫女，名叫云芷，自她记事起便跟在身边，忠心耿耿。
“父皇，”她声音依旧细弱，带着孩童的软糯，“不怪他们……是绾绾自己不小心……”
她初来乍到，情况未明，不宜树敌，更不宜在此时掀起波澜。那背后的推力……她需得暗中查探。
皇帝见爱女如此懂事，心下更是软了几分，但帝王心思岂会简单放过？他只当女儿年纪小，心地善良，便缓和了脸色道：“朕的绾绾就是心善。罢了，看在公主为你们求情的份上，暂且记下。若再有任何差池……”
“奴才/奴婢谢陛下隆恩！谢公主殿下恩典！”宫人们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尤其是云芷，看向公主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时，外间又有宫人轻声禀报：“陛下，皇后娘娘听闻公主醒来，正急忙赶来，凤驾已到宫门了。”
话音未落，一阵环佩叮当的急促脚步声已由远及近。
“绾绾！我的绾绾！”
珠帘再次被猛地掀开，一位身着正红色凤纹宫装、云鬓高耸、容貌端丽雍容的女子疾步而入。她发间的九尾凤钗步摇因步伐过快而剧烈晃动，脸上尽是未加掩饰的焦虑与苍白，眼底有着与皇帝相似的青黑，显然也是多日未曾安枕。
这便是大晟王朝的皇后，柳明雪，亦是安国公主李桐绾的生母。
皇后甚至来不及向皇帝行全礼，便直扑床榻，看到皇帝怀中睁着眼睛、虽然虚弱却确确实实清醒了的女儿，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母后的心肝！你总算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母后可怎么活……”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女儿的脸颊，又怕碰疼了她，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
那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李桐绾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尖一颤。
这是一种与父皇和哥哥们不同的、更为细腻汹涌的母爱。原主记忆里，皇后对她极尽宠爱，却从不溺爱，该学的规矩礼仪一样不少，但在生活起居上，却是无微不至，堪称溺爱。
此刻感受到皇后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悲痛与失而复得的狂喜，李桐绾鼻尖一酸，属于沈静姝的那层坚冰外壳又融化了一分。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皇后的手指，小声唤道：“母后……绾绾没事了……让母后担心了……”
这一声“母后”，让皇后哭得更凶，却又是欢喜的哭。她将女儿的小手贴在心口，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醒来就好！饿不饿？渴不渴？想吃什么，母后让小厨房立刻去做！”
皇帝看着妻女相拥的场景，眼底也流露出温情，劝道：“皇后莫要太过激动，绾绾刚醒，身子还弱，需得缓着来。”他虽这般说着，自己却丝毫没有松开抱着女儿的意思。
太子和两位皇子也赶忙给母后行礼问安。
一时间，寝殿内帝后、皇子、公主齐聚，温馨之余，也显得有些拥挤喧闹。
太医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娘娘，公主殿下刚醒，神思倦怠，还需静养为宜，不宜过多劳神……”
皇帝和皇后这才恍然，虽万分不舍，但也知太医所言在理。
皇帝终于轻轻将李桐绾放回柔软的锦被中，仔细为她掖好被角，沉声吩咐：“传朕旨意，安国公主需绝对静养，一应用度皆取最好的，太医院每日轮值太医守在西暖阁，不得有误！公主痊愈前，任何人不得前来扰她清静！”
“是！”宫人们齐声应道。
皇后也擦了眼泪，恢复了几分一国之母的雍容，补充道：“将本宫库里的那支百年老参取来，给公主炖汤补气。还有前日进贡的雪蛤，也一并取了来。”
她又细细叮嘱了云芷等贴身宫人许多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关怀备至。
李桐绾安静地听着，看着这一幕。帝后的旨意一道道传出，无数珍稀药材、补品如同流水般即将送入她的寝宫，宫人们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全都围绕着她一人运转。
这便是公主的待遇，这便是……团宠的滋味吗？
她确实感到了疲惫，身体虚软无力，头脑也渐渐昏沉。
皇帝皇后见她眼皮开始打架，知晓她精力不济，纵然有千般不舍万般担忧，也只能暂且按下。
“绾绾乖，再睡一会儿，父皇母后和你哥哥们就在外间守着你。”皇后柔声哄着，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
皇帝也放低了声音：“睡吧，父皇看着你睡。”
三位皇子也放轻了动作，眼巴巴地守在床边，不肯离去。
李桐绾实在支撑不住，在那令人安心的目光环绕下，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不再是冰冷黑暗的窒息，而是被温暖和关爱包裹的沉睡。
只是，在她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刻，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悄然划过——
推她的那只手，纤细，冰凉，腕上似乎……戴着一串滑腻冰冷的珠子？
那触感，惊鸿一瞥，却深深烙在了记忆深处。
沉睡中的小公主，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殿内烛火温暖，香气宁神。帝后低声交谈着，皇子们压低了声音争论着谁明天第一个来看妹妹，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忙碌。
一派温馨祥和。
仿佛那场险些夺去生命的“意外”，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但李桐绾知道，并非如此。
这看似繁花着锦的皇宫，暗处或许正潜藏着不知名的危险，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备受宠爱的安国公主。
她需要尽快好起来。
然后，找出那只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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