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殿内药香袅袅，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李桐绾披着件云锦小袄，窝在临窗的紫檀木软榻上，看似专注地摆弄着三皇子李恒新送来的九连环。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落，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剔透，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像受惊的蝶翼。
皇帝李渊下朝后便径直过来，坐在榻边，手里拿着本奏折，却半晌没翻一页，目光时不时落在女儿身上，带着难以化开的沉郁和怜惜。顺子的“畏罪自尽”像一根刺，扎在这位帝王心头，更让他对女儿的安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皇后柳明雪端着一盏刚炖好的冰糖燕窝，轻轻吹凉，递到李桐绾唇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绾绾，再吃一口，这是母后看着她们用文火慢炖了一个时辰的，最是滋补。”
李桐绾乖巧地张口咽下，甜甜一笑：“谢谢母后，好甜。”她顿了顿，放下九连环，小手轻轻拉住皇帝的龙袍袖角，仰起小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混合着害怕和困惑的神情。
“父皇，”她声音软糯，带着病后的微哑，“那个叫顺子的小太监……他为什么那么讨厌绾绾呢？绾绾都不认识他……”
皇帝心尖一揪，放下奏折，大手包裹住女儿冰凉的小手，放柔了声音：“不是绾绾的错，是那奴才猪油蒙了心，犯下大错，如今他已遭了报应，绾绾别再想了。”
李桐绾却轻轻摇了摇头，眉头困惑地蹙起，像是努力回想什么：“可是……那天掉下去的时候，好可怕……水里好冷……我好像……好像听到有人说话……”
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神色顿时凝重起来。皇后连忙放下燕窝盏，握住女儿另一只手：“绾绾听到什么了？别怕，告诉母后。”
李桐绾似乎有些害怕地往皇后怀里缩了缩，小声道：“听、听不真切……好像是很急、很凶地在说……‘快’……还有……‘别怪我’？”
她抬起眼，眸子里水光潋滟，全是懵懂的不解：“父皇，母后，他既然要害我，为什么还要说‘别怪我’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人让他这么做的？他是不是也害怕？”
稚嫩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帝后心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皇帝李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风暴凝聚。是啊，一个无冤无仇的小太监，为何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谋害公主？若是受人指使或胁迫，一切便说得通了！那“别怪我”，或许是临终忏悔，或许是对幕后之人的恐惧！
而顺子的“自尽”，此刻看来，更是疑点重重，分明是杀人灭口！
皇后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愤怒。她将女儿紧紧搂住，美目中含了冰刃：“陛下！绾绾的话……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人……有人是铁了心要我们绾绾的命啊！”
李渊霍然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带起一阵冷风。他面容冷峻，帝王威压顷刻间充斥整个内殿，伺候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屏息凝神。
他之前并非没有怀疑，只是顺子“认罪”得太“完美”，让他一时怒极，且朝政繁忙，便先压下了。如今被女儿这几句无心的“稚语”点醒，所有疑点瞬间清晰无比！
这不是意外，甚至不是简单的奴才行凶。
这是一场针对皇室公主的、精心策划的谋杀！并且，凶手还在逍遥法外，甚至可能就在这宫墙之内！
“好……好得很！”李渊的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竟敢将手伸到朕的绾绾身上！真当朕老了，提不动刀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重新坐回榻边，仔细替女儿掖好被角，语气恢复了温和：“绾绾别怕，父皇知道了。父皇定会把那藏在暗处的坏人都揪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他看向皇后，眼神锐利：“皇后，从今日起，绾绾身边再加一倍人手，所有饮食用具，皆需心腹之人经手，绝不可假手他人！朕倒要看看，谁还敢再动朕的女儿！”
“臣妾明白！”皇后郑重点头，眼神无比坚定。
帝后二人又温言安抚了李桐绾许久，才起身离去。
殿门关上的一刹那，李桐绾脸上那孩童式的恐惧和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深思。
她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那太不符合一个天真孩童的心智。但她可以“无意间”透露一些模糊的、引人联想的细节。
父皇是英明的君主，只是一时被愤怒和“完美”的假象蒙蔽。只要给他一个方向，他自然会动用庞大的帝国机器去彻查。
那“很急很凶”的催促，那“别怪我”的低语，半真半假地掺杂了她落水时的惊恐记忆和合理的推测，足以在父皇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并将调查方向引向“受人指使”和“灭口”。
这样，既不会暴露自己，又能推动调查继续深入。
她重新拿起那精致的九连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幕后之人，你会藏在哪里呢？
丽妃？端王妃？还是其他利益相关者？
父皇的彻查，能逼你露出马脚吗？
她轻轻拨动了一下九连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深宫之局，就像这复杂的环扣，一环套着一环。
而她，已悄然落下了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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