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
李桐绾如昨日所言，梳了双环髻，簪了那套玲珑剔透的红宝石珠花，衬得她小脸莹白，唇色也恢复了往日的嫣红。一身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宫装，外罩雪狐裘坎肩，虽年纪尚小，已隐隐透出天家公主的矜贵气度。
她先去了凤仪宫给皇后请安。皇后见她打扮得如此精神，甚是欢喜，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连声道：“好，好，这才像是哀家的绾绾。”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李桐绾便顺势提出想去寿康宫给皇祖母请安。
“昨日皇祖母还念叨你呢，去陪她说说话也好。”皇后欣然应允，又叮嘱常嬷嬷等人仔细跟着。
寿康宫依旧檀香袅袅，宁静祥和。太后见孙女今日气色大好，更是高兴，将她揽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叫。
李桐绾乖巧地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又捻了会儿佛珠，目光却时不时似无意地扫向殿外。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殿外传来宫女的通传声：“端王妃到——”
来了。
李桐绾垂下眼睫，端起手边的蜜水，小口啜饮着，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珠帘轻响，一道纤细的身影款款而入。
端王妃柳明溪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绣缠枝莲纹的宫装，外罩一件淡青色比甲，打扮得十分素净。她面容确实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憔悴，眉宇间笼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更添几分弱质风流。行动间步履轻盈，姿态优雅，手腕上果然戴着一串深褐色的檀木佛珠，颗颗圆润，光泽内敛。
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向太后行了跪拜大礼，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沙哑：“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快起来吧，”太后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好了？”
端王妃起身，又向坐在一旁的李桐绾微微屈膝：“见过公主殿下。”
李桐绾放下杯盏，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端王婶婶安好。听说婶婶病了，如今可好了吗？”
“劳太后和公主挂心，不过是偶感风寒，将养了几日，已无大碍了。”端王妃柔声回答，目光落在李桐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倒是公主，前番受惊，如今瞧着气色大好，臣妾这心才算放下了。”
她言辞恳切，眼神温婉，看不出丝毫破绽。
太后让她坐下说话，又问了问端王的近况。
端王妃一一答了，言辞得体，态度恭谨。她说话时，手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捻动腕上的佛珠，动作熟练而自然。
李桐绾安静地坐在太后身边，扮演着一个乖巧听众的角色，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尺子，丈量着端王妃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那串檀木佛珠……随着端王妃捻动的动作，偶尔会从宽大的袖口中完全显露出来。色泽深沉，光滑无比，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冷硬的、属于木质特有的冰凉光泽。
就是这种触感！李桐绾几乎可以确定。那日背后短暂的接触，那滑腻冰凉的质感，与这串被摩挲得包浆浓厚的檀木珠极其相似！绝非赵嬷嬷那串更偏温润的沉香木可比。
端王妃似乎察觉到公主的目光，转头看向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公主一直看着臣妾这串珠子，可是觉得有趣？”
李桐绾立刻点头，带着孩童的好奇：“嗯！皇祖母的珠子是紫色的，端王婶婶的是褐色的，都好看。捻起来真的能让心里安静吗？”
端王妃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笑道：“信佛之人，以此为媒介，收敛心神，确能求得片刻安宁。”她说着，又轻轻捻动了一颗珠子，姿态娴雅。
“哦……”李桐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歪着头，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殿内几人听清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疑惑，说道：
“真好。要是那个推我下水的坏人也像端王婶婶一样，多捻捻佛珠，心里安静了，是不是就不会做坏事了？”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顿住了。
侍立在旁的宫人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端王妃脸上那温婉得体的笑容，瞬间僵硬！她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虽然她极力克制，但那一刹那眼神中闪过的震惊、慌乱，甚至是一丝骇然，却未能完全掩饰住！
尽管她迅速垂下了眼帘，试图用长睫掩盖失态，但那一瞬间的变色，已足够落入有心人眼中。
李桐绾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全然的懵懂无知，仿佛只是随口说出了一个孩子气的、不合时宜的联想。
太后看了看瞬间失语的端王妃，又看了看一脸天真无邪的孙女，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轻轻拍了拍李桐绾的手：“傻孩子，胡说些什么。恶人心中有魔，岂是佛珠能渡化的？”
她语气慈和，带着嗔怪，却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了。
端王妃也终于缓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公主……公主真是童心稚语……”
她似乎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从容，又勉强坐了片刻，便借口不敢打扰太后清净，起身告退了。离去时的脚步，比来时略显仓促。
李桐绾看着她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端起已经微凉的蜜水，轻轻抿了一口。
甜意入喉，心底却一片寒凉。
端王妃，柳明溪。
你的佛珠，渡不了你心中的魔了。
而这场暗流，经她这“稚语”一石，已彻底汹涌起来，再难平息。（作者跑路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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