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但御花园的泥土已透出些许暖意,几株性急的迎春悄悄绽出鹅黄的苞蕾。
昭华殿内,地龙烧得暖融,李桐绾穿着一身杏子红的锦缎小袄,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面前摊开一本《千字文》。自落水事件尘埃落定后,她向皇后明确提出,想正经开始读书习字。
皇后柳明雪自是万分支持。女儿历经大难,如今肯主动进学,在她看来是懂事了的表现,立刻精心挑选了两位学识渊博、性情温和的女官担任启蒙师傅,一位姓苏,一位姓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苏女官声音柔和,逐字讲解。
李桐绾听得“认真”,时不时提出几个符合她年龄的、略显稚拙的问题。她自然不需要从头学起,但这是一个过程,一个让她“逐渐”展现聪慧,并能够名正言顺接触更多书籍知识的机会。
她需要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这个王朝的规则,光靠原主那点零碎记忆和宫中流言是远远不够的。
练字时,她刻意模仿着孩童的笔触,写得歪歪扭扭,但架不住练习得“勤奋”,不过旬日,那字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工整了起来,虽笔力尚弱,结构却已隐隐透出几分章法,引得苏、林两位女官连连称赞公主天资聪颖。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龙心大悦,又赏下了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
除了读书,李桐绾也开始留意身边的人。
云芷忠心,但年纪小,经历少,遇事容易惊慌。常嬷嬷是皇后心腹,稳重可靠,但首要忠于皇后。她需要的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这日午后,她借口散步消食,由云芷陪着在昭华殿附近的小园子里慢慢走着。行至一处僻静假山后,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绕过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粗使宫女服饰、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正蹲在角落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脸上还有个清晰的巴掌印。
“你是哪个宫的?在此哭什么?”云芷上前一步,出声问道。
那小宫女吓了一跳,慌忙跪下,磕头道:“奴婢惊扰贵人,奴婢该死!奴婢是浣衣局的,叫小蝉……因、因洗坏了李美人宫里一件衣裳,被管事姑姑责罚……”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敢抬手去擦。
李桐绾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袖和那双因长期浸泡冷水而红肿破裂的手,心中微动。浣衣局是宫里最辛苦的地方之一,地位低下,常受欺凌。
“抬起头来。”李桐绾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小蝉怯生生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营养不良的小脸,眼睛哭得红肿,但眼神清澈,带着惊惧和一丝未泯的倔强。
李桐绾看着她,忽然问道:“若给你个机会,离开浣衣局,来本宫身边做些轻省活计,你可愿意?”
小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像是反应过来,连连磕头:“愿意!奴婢愿意!谢公主殿下恩典!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做牛做马报答公主!”
她的反应直接而热烈,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
李桐绾点了点头,对云芷道:“去跟常嬷嬷说一声,就说我看这小宫女顺眼,要她来殿里负责打理花草吧。”
云芷虽有些疑惑公主为何突然要个浣衣局的小宫女,但还是应声去了。以公主如今的受宠程度,要个粗使宫女不过是小事一桩。
小蝉更是感激涕零,又要磕头,被李桐绾止住了。
“在本宫殿里,守规矩,少说话,多做事,明白吗?”李桐绾看着她,语气平淡。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守口如瓶,用心当差!”小蝉用力点头,眼神坚定。
李桐绾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她并非盲目发善心。选择小蝉,一是因其处境艰难,施恩易于收服;二是观察其眼神清澈,不似奸猾之辈;三是浣衣局消息相对杂乱,但有时也能听到些其他渠道听不到的东西。先放在身边观察,若堪用,日后或可培养。
这只是第一步。
此后几日,李桐绾又借着各种由头,或是因为小太监手脚麻利赏了点心,或是因为觉得某个宫女笑起来好看让其近前伺候了几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昭华殿内外的低等宫人。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宠爱的小公主,而是开始悄然张开触角,试图在这深宫之中,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微小却可靠的关系网。
与此同时,她的“好学”也渐渐传开。太子来看她时,她会拿着书问些“浅显”的朝堂典故;皇帝考校功课时,她也能磕磕绊绊地对答几句,虽童言稚语,却往往能切中要害,引得皇帝惊异之余,更是疼爱。
她像一株破土的新芽,在阳光雨露(帝后宠爱)的滋养下,看似柔弱,却悄然积蓄着力量,努力将根系扎向更深的土壤。
这一日,她正听着林女官讲解《诗经》中的“关关雎鸠”,殿外忽然传来通传,说是安国公夫人携嘉宁县主入宫请安,特来拜见公主。
嘉宁县主?她落水后曾来探望过,还无意中提及了杏仁酥与丽妃、端王妃……
李桐绾放下书卷,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或许,她可以从这些宗室闺秀中,找到一些“同龄”的玩伴,以及……信息的来源。
“请她们进来吧。”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重新挂起符合年龄的、天真甜美的笑容。
新的棋局,已然开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