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昭华殿外的西府海棠如期盛放,如云似霞,压满枝头。淡粉色的花瓣在春日暖阳下舒展,微风拂过,便簌簌落下些许,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香雪。
皇后柳明雪见女儿身子日益康健,精神头也足,便想着借这海棠盛开的好时节,在昭华殿办一场小宴,邀些宗室亲贵家的女孩儿们入宫,一来给李桐绾解闷,二来也全了皇家与宗室的情谊。此事禀了皇帝,自是准奏。
消息传出,京中适龄的贵女们无不翘首以盼。能得皇后亲自下帖,入宫与最受宠的安国公主一同赏花,乃是莫大的体面。
宴设午后。昭华殿前的庭院早已布置妥当,锦毡铺地,设了小巧的案几和绣墩。四周以轻纱为幔,既挡了微风,又不遮春光。案上陈列着精致的宫点香茗,时令鲜果。
李桐绾今日穿了一身樱草色折枝玉兰的宫装,发间簪着那套红宝石珠花,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灵动。她坐在主位,虽年纪最小,气度却从容。
受邀的小客人陆续到了。除了熟识的嘉宁县主,还有贤王府的永乐郡主,康王府的寿宁县主,以及几位公侯家的嫡小姐,皆是十四五岁到十七八岁的年纪,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珠环翠绕,见了李桐绾,纷纷上前见礼,言笑晏晏,一时间院内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皇后只露了个面,勉励了女孩们几句,便留下空间让她们自在玩耍。
起初,众人还有些拘谨,毕竟是在宫中,面对的是倍受宠幸的公主。但李桐绾并无架子,言谈亲切,又准备了投壶、下棋、解连环等游戏,气氛很快便活络起来。
嘉宁县主自然是围着李桐绾转,永乐郡主活泼爱笑,很快成了场中的开心果。几位公侯家的小姐也渐渐放开了,说着女儿家间的趣事,或是炫耀新得的首饰,或是讨论新学的诗词。
李桐绾含笑听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每一张鲜活的面孔。这些女孩,背后都连着一张张盘根错节的势力网。她们的只言片语,或许就藏着有用的信息。
玩了一阵投壶,众人略觉疲乏,便围坐品茶吃点心。
永乐郡主拈起一块荷花酥,咬了一口,赞道:“御膳房的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这酥皮层层分明,入口即化。”
一位镇国公府的小姐接口道:“可不是么!我瞧着,比上次在丽妃娘娘宫中尝到的还要酥脆些呢。”她说完,似乎意识到失言,连忙掩口,小心地觑了李桐绾一眼。
丽妃宫中?
李桐绾端起茶杯,借着抿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思量。镇国公府的小姐能去丽妃宫中,看来两家走动颇近。
她放下茶盏,甜甜一笑:“丽妃娘娘宫里的点心确实不错,前几日还送了些杏仁酪来,很是香甜。”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接话,全无芥蒂。
众人见她如此,心下稍安,话题又转了开去。
寿宁县主年纪稍长,已开始学习管家,便说起近日京中时兴的衣料花样,又提到:“听说江南新到了一批缭绫,轻薄如烟,色彩绚烂,京中好些府邸都争相订购,连端王府……呃……”她说到一半,猛地顿住,脸色微白,意识到提到了禁忌之人,慌忙起身请罪,“臣女失言,请公主恕罪!”
气氛瞬间一凝。
端王府,如今在宫中可是个敏感词。
李桐绾看着寿宁县主惊慌的样子,心中了然。端王虽被罚,但王府并未被查抄,日常用度仍在,订购缭绫并不出奇。寿宁县主家中与端王府有往来也属正常,只是在这种场合提及,难免尴尬。
她脸上笑容未变,甚至带着几分孩童的好奇,摆了摆手:“县主姐姐快请起,这有什么。缭绫?听着就很好看,改日我也让尚宫局去寻些来做衣裳。”
她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既显示了宽容,也暗示了对端王府相关话题并不刻意避讳,反而让众人觉得她心胸开阔,不再纠结旧怨。
寿宁县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惴惴坐下。
嘉宁县主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向了近日京中流行的花艺插瓶,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李桐绾一边听着她们讨论哪种花配哪种瓶更好看,一边默默梳理着得到的信息:镇国公府与丽妃亲近,康王府(寿宁县主家)与端王府似有往来……这些关系网,在平日里或许不起眼,但在关键时刻,或许就能成为判断风向的依据。
夕阳西斜,宴会接近尾声。女孩们尽兴而归,临行前,李桐绾还让宫人给每位小姐都备了一份回礼,是内府司新造的、刻着海棠花纹的香囊和绢花,既应景又显心意。
送走客人,庭院安静下来,只余海棠花香浮动。
李桐绾站在廊下,看着那满树繁花。
今日之宴,看似寻常,实则如这春日庭院,暗香流动,信息交织。她不仅巩固了与嘉宁县主等人的情谊,更窥见了宗室贵戚间微妙的人际脉络。
红缨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低声道:“公主,奴婢方才留意到,镇国公府那位小姐的随身丫鬟,与丽妃宫中一个采办公公似乎相识,在角门处低声交谈了几句。”
李桐绾眸光一凛。
丽妃……她的手,伸得果然不短。
她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海棠春宴已散,但由这场宴会牵出的丝丝缕缕,却刚刚开始在她心中编织成网。
她转身,走向殿内。脚步轻盈,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这深宫,这片天下,她看得越来越清楚了。而她要走的路,也愈发清晰。